下午三點,劉清明把那輛小紅車停在省電視臺大樓下的停車場。
他靠著車門,給蘇清璇發(fā)了條短信:我辦完事了,準備回鄉(xiāng)里。
手機很快振動了一下,屏幕上只有2個字,后面跟了個感嘆號:滾吧!
劉清明舉著手機,半天沒動。
他甚至能想象出蘇清璇打出這個字時,那張俏臉上又氣又惱的表情。
他嘆了口氣,感覺還是那個柔弱小嬌妻形態(tài)的女友更可愛一些。
蘇清璇連樓都懶得下,他只能自已去汽車站。
很傷心、很失望。
從省城回清南市,再從清南轉(zhuǎn)車去云嶺鄉(xiāng),一路顛簸。
要是錯過了班車,就得在清南或者林城住一晚。
劉清明在長途車上睡了一覺,等車搖搖晃晃地進站,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
晚上七點,去云嶺鄉(xiāng)的末班車早就沒影了。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汽車站外,吹著晚風,想著是該找個小旅館對付一夜。
他拿出手機,翻出齊千帆的號碼撥了過去。
拐賣案的事終究與云嶺鄉(xiāng)有關(guān),他需要了解后續(xù)。
電話接通,齊千帆的背景音里一片嘈雜。
“齊局,我是劉清明,沒打擾你工作吧?”
“是你啊,劉鄉(xiāng)長,”齊千帆的語氣透著一股疲憊,“我現(xiàn)在焦頭爛額,局里都快成尋親大會現(xiàn)場了。”
齊千帆告訴他,市局配合鄰省公安打拐救人的事,不知怎么就傳了出去。
現(xiàn)在,全國各地的失孤者蜂擁而至,有的是想看看這次解救的婦女里有沒有自已的親人。
更多的,是抱著一線希望,請求公安幫忙尋找。
“在你去省城的這幾天,又有其他村子陸續(xù)送了幾個被拐婦女到派出所,沈從新那邊忙不過來,又都轉(zhuǎn)到我們市局了。加上神臺村那六個,我這兒現(xiàn)在有十多個,人都快忙瘋了?!?/p>
“辛苦你們了,”劉清明問,“最初那個解救目標呢?”
“鄰省公安已經(jīng)接回去了,她的家人托我,一定要向你們這些幫忙的人當面道謝?!?/p>
“謝就不必了,”劉清明話鋒一轉(zhuǎn),“我問個事,上次我們追捕兇手,給村民的獎勵方案下來沒有?”
齊千帆在那頭沉默了一下:“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墒巧衽_村的村民后來搞了那么一出,影響太壞。組織上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取消對他們的獎勵。”
“被抓走的那兩個村民呢?”
“還算老實,該交代的都交代了?!?/p>
“根據(jù)他們的交代,找到人販子的線索了?”
“何止是線索,”齊千帆的語氣里多了一絲異樣,“根據(jù)他們和其他村民的交代,我們已經(jīng)鎖定了一個長期在兩省流竄的人販子團伙,正準備收網(wǎng)。而且……昨天發(fā)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沈從新告訴我,昨天突然來了幾個其他村的民兵,直接扭送了一個人販子去派出所,說是去他們村推銷人口的?!?/p>
“那不是大好事嗎?”劉清明故作驚訝。
“當然是好事,可這怎么可能?這些村子以前什么樣你不知道?一個個都護得跟什么似的,現(xiàn)在倒好,主動抓人販子了?”
劉清明笑了:“齊局,你就別管它可能不可能了。你就說,這種情況,按規(guī)定有沒有獎勵吧。要是沒有,我怕以后可就再也沒這種好事了?!?/p>
齊千帆那邊又是一陣沉默,隨即恍然大悟:“好啊你,這又是你的手筆?”
“你就說有沒有用吧?!?/p>
“當然有用!提供線索本來就有獎勵,這直接把人抓了送來,功勞更大。我馬上向市里申請,給他們重獎!”
“那神臺村呢?”劉清明趁熱打鐵,“他們已經(jīng)被懲罰了,功勞總不能也一并抹掉吧。一碼歸一碼?!?/p>
齊千帆權(quán)衡片刻,終于松口:“好吧,基層政府的意見,我們也不能不考慮。我這邊會處理?!?/p>
“太感謝齊局了?!?/p>
掛了電話,劉清明一時間還是不知道該去哪。
正盤算著附近哪家旅館便宜又干凈,手機又響了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三個字:汪市長。
***
清南市一家北方菜館,包廂里暖意融融。
汪明遠見到劉清明時,他正放下背包,一身風塵仆仆。
“汪市長。”劉清明叫了一聲。
“坐,別這么拘束?!蓖裘鬟h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奔波了一天,劉清明確實餓了。
汪明遠點的全是硬菜,醬骨架、鍋包肉、小雞燉蘑菇,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劉清明也就不客氣,吃得贊不絕口。
“這家館子口味重,合我的胃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蓖裘鬟h給他倒了杯水。
“餓了吃什么都香?!眲⑶迕餮氏乱豢谌?。
“工業(yè)化也是這個道理,”汪明遠忽然說,“先得讓大家吃飽飯。”
劉清明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的確。云嶺鄉(xiāng)的農(nóng)民為了一個進廠打工的名額,就敢把人販子扭送到派出所。我想,再過幾個月,云嶺鄉(xiāng)就會成為人販子的禁地。”
“齊局都和我說了,”汪明遠說,“你用經(jīng)濟手段調(diào)動農(nóng)民的積極性,讓他們主動參與社會治安,這是個非常好的思路。”
“窮,沒辦法?!?/p>
“正因為窮,才更需要一個好的領路人,”汪明遠評價道,“組織上派你去當這個鄉(xiāng)長,是很英明的一步棋?!?/p>
“現(xiàn)在下結(jié)論還為時過早,”劉清明放下筷子,“等我把路修通,帶領鄉(xiāng)親們真正富裕起來,您再來夸我也不遲?!?/p>
汪明遠哈哈大笑:“好,我等著。吃完飯,晚上去我那兒睡?!?/p>
劉清明愣住了。
汪明遠繼續(xù)說:“怎么,怕我對你不懷好意?”
“太麻煩您了?!?/p>
“我一個人住一個套間,除了工作,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這么說定了?!?/p>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清明只能同意。
這位年輕的市長做事扎實,沒有大話空話,他也想借這個機會,與他多交流一番。
兩人吃完飯,汪明遠去結(jié)了賬,帶著劉清明來到市委機關(guān)宿舍。
進門后,劉清明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三室一廳的套間,收拾得窗明幾凈。
除了主臥和書房,還有一個空著的房間,顯然是給保姆留的。
但看樣子,汪明遠并沒有用保姆。這個發(fā)現(xiàn),又讓劉清明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汪明遠自已動手,從柜子里拿出茶葉,泡了一壺茶。
“明天還要工作,就不喝酒了?!彼岩槐柰频絼⑶迕髅媲?。
“我也不好酒,不是應酬基本不喝?!?/p>
“我也差不多,身在這個位置,很多時候身不由已?!蓖裘鬟h說,“怎么樣,這次去省城,順利嗎?”
“辦了幾件事,正好想跟您匯報?!眲⑶迕髡f。
“我聽聽?!?/p>
劉清明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我手上,現(xiàn)在有五個教編名額,戴帽子下來的?!?/p>
汪明遠接過文件,起初還很隨意,可當他看清上面的紅頭和印章時,整個人都吃了一驚。
“你沒開玩笑吧?”他把文件翻來覆去地看,“五個正式編制?”
“千真萬確?!?/p>
“你是怎么做到的?”汪明遠把文件放到茶幾上,表情嚴肅,“教育廳絕對不可能因為你們鄉(xiāng)窮就批給你編制,而且一次就是五個。你知道這其中的分量嗎?”
“以前不知道,現(xiàn)在好像知道一點了?!?/p>
汪明遠想了想:“是上次吳省長去你們鄉(xiāng)調(diào)研,你向她申請的?”
劉清明搖搖頭,一臉無辜:“我哪兒認識省長,您別開玩笑了。我就是向省里打了份申請,說我們鄉(xiāng)太窮,留不住老師,民辦教師收入低,工作量大,長此以往,山里的孩子就沒未來了。可能是省里考慮到我們鄉(xiāng)的實際困難吧。”
汪明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問,而是把文件推了回去:“不管你是怎么拿到手的,現(xiàn)在,它都是個燙手的山芋。你看著吧,一旦消息公布,會有數(shù)不清的人來找你說情。”
“我知道,”劉清明坦然承認,“所以我需要汪市長的幫助。”
汪明遠失笑,指了指他:“你連我都算計進去了,真是……”他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這個膽大包天又精于算計的年輕鄉(xiāng)長。
“我這個小身板扛不住,只能找您這棵大樹?!?/p>
汪明遠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他換了個話題:“對清南市的經(jīng)濟發(fā)展,你有什么看法?”
這是在考校他了。
劉清明說:“清南市經(jīng)濟基礎薄弱,群眾文化水平不高,也沒有高校作為技術(shù)支撐,搞高新科技產(chǎn)業(yè)不現(xiàn)實。但我們有我們的區(qū)位優(yōu)勢,勞動力成本也低,可以考慮承接沿海地區(qū)的勞動密集型產(chǎn)業(yè)轉(zhuǎn)移,先從商品的初加工做起?!?/p>
汪明遠點點頭:“和我想的差不多?!?/p>
劉清明腦中靈光一閃,立刻接道:“汪市長,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請您務必優(yōu)先考慮我們云嶺鄉(xiāng)?!?/p>
“你這個腦子轉(zhuǎn)得也太快了,”汪明遠被他逗樂了,“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您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問我,這個不難推理?!?/p>
汪明遠拿起茶壺,給兩人續(xù)上水:“那你說說,你對云嶺鄉(xiāng)的具體想法?!?/p>
夜色漸深,兩人在燈下談了很多,從產(chǎn)業(yè)布局到基層治理,都十分坦誠。
劉清明對這位年輕市長的遠見和務實,又多了幾分深刻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