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連長好!
這三個字,像驚雷,在廣場上空炸響,久久回蕩。
陳二奇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面在風中招展的紅旗。
“漢江模范連”。
五個字,像五把燒紅的烙鐵,燙進了他的心里。
武懷遠大步上前,在陳二奇面前三步處站定,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報告老連長!人民武裝警察部隊第128師708團,奉命前來迎接您回家!我是咱們6連第29任連長武懷遠!”
陳二奇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伸出那只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顫巍巍地,想要去觸摸那面旗幟。
武懷遠立刻示意旗手上前一步。
陳二奇的手,終于撫摸到了旗幟上那粗糙的刺繡。
他像是在撫摸自已失散多年的孩子。
“這面旗……這面旗……”他哽咽著,淚水順著臉上的溝壑滑落,“陣地上,全連一百多號戰(zhàn)士,前前后后補充了五十多人,最后活下來的,只有4個。”
“我上去的時候是副排長,下來的時候成了連長,第3任連長,我的老連長,被美國鬼子的炮火炸斷了雙腿?!?/p>
“他拖著半截身體,在陣地上爬來爬去,指揮我們反擊?!?/p>
“臨死前,他把連里的文件、花名冊和戰(zhàn)士們的遺書交給我,說一定要帶回去?!?/p>
“他說,北上啊,6連交給你了,陣地不能丟?!?/p>
“50個小時,我們打退了敵人三十多次集團沖鋒,誰會數(shù)次數(shù)啊,只知道一輪又一輪,打不完的敵人,扔不完的手雷?!?/p>
“美國佬的炮火把陣地犁了一遍又一遍,好多人的身體都給炸散了,怎么也拼不完整......”
“這面旗子是后頭授勛時補發(fā)的,原來那面找不到了,我們撤得太快,把他們都留在了陣地上,都留在了那邊,一個也沒帶回來......”
“我以為……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它了……”
老人的哭聲,讓整個廣場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被這悲壯的一幕所震撼。
蘇清璇的鏡頭,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切。
鐵柵欄門內,何群等一眾市委常委,臉色煞白。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已今天到底捅了多大的簍子。
老人用顫抖的聲音,講述了近半個世紀前那場光榮而慘烈的阻擊戰(zhàn)。
他沒有講自已有多么英勇,殺了多少敵人,得了多少榮譽。
只是不斷地重復,一百多名戰(zhàn)友的遺體,沒有來得及收殮,留在了敵人的土地上。
在老人的心里,這是一種何等的煎熬。
劉清明很想上前告訴他,再過十多年,祖國就將與那邊進行談判。
一批又一批烈士的遺骸,將被共和國用最高等級的禮儀接回國。
不管過了多少年,黨都不遺忘他們。
為華夏打響自強之槍的英雄兒女。
“最可愛的人”!
講到最后,陳二奇抹了一把淚水。
胸中的郁氣似乎消散了不少。
他嘆了一口氣說:“唉,人老了,就喜歡想著過去那些事,想著下去以后看到他們,告訴他們,我們打的仗沒有白打,他們的血沒有白流,我們的祖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強大起來,沒有再敢欺負我們了。”
武懷遠含淚向他表示:“老連長,請放心吧,我們會越來越好。”
陳二奇搖搖頭:“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靠你們了?!?/p>
說罷,他拿起那塊牌子,摸著上面的字。
“志司首長題的這塊匾,不是給我的,是給我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的,你們來了也好,把它收回去吧,它屬于6連?!?/p>
說罷,不容分說地將它放到了武懷遠的手中。
轉頭看著另外兩名老人。
“我這點事也就這樣,老哥哥,說說你們的事吧。”
蘇清璇趕緊把話筒移過去,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個音符。
那位獨臂老人,默默地從腰間解下了那把黑黝黝的菜刀。
他將菜刀橫在胸前,用那只空蕩蕩的袖管,輕輕擦拭著刀身。
“我這把刀,有來頭了,當年老總帶著我們鬧革命,啥武器也沒有,就一人兩把菜刀,砍翻民團、黑皮和白狗子,拉起一支隊伍?!?/p>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咱們的隊伍不斷地壯大,從紅軍變成了八路軍,敵人也從果軍變成了小鬼子?!?/p>
老人沒有說下去。
“那會兒子彈精貴,一名戰(zhàn)士能有五發(fā)子彈,就是主力部隊,一發(fā)子彈不能消滅一名敵人,那就是浪費?!?/p>
“很多時候,子彈打光了,沖鋒號一響,端起槍沖出去,和鬼子拼刺刀?!?/p>
“我記得那次戰(zhàn)斗,是為了保衛(wèi)指揮部,我們一個連加上警衛(wèi)排,硬扛鬼子一個大隊?!?/p>
“我們那仗沒你那么慘,鬼子火力也沒美國佬猛?!?/p>
老子微笑著說道:“我們打光了子彈,鬼子發(fā)起了沖鋒,我們的軍號也響起來,連長帶著我們反沖鋒?!?/p>
“我眼里全是明晃晃的刺刀,鬼子拼刺技術很好,很多時候我們要一換一,甚至二個換一個。”
“我們連不怵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我當時已經(jīng)殺紅了眼,刺刀捅進一個鬼子的身體,不知道卡在了哪里,那個小鬼子沒有死,鼓著眼睛就這么看著我,怎么也拔不出來?!?/p>
“這時候,一把軍刀劈過來,我想都沒想,揮手就去擋,結果就成這樣了。”
老子揮動空袖子,繼續(xù)說道:“那會也不覺得疼,只是急了,我用另一只手,拔出背后的菜刀,吼了一聲就沖上去。”
“那個鬼子軍官沒想到我還能動,就愣了一下神,被我一刀劈在臉上,我當時也沒多想,拔出刀又沖過去?!?/p>
“一個又一個鬼子倒下了,最后我也倒下了,事后我才知道,那一仗我這把老家伙,砍翻了9名鬼子,其中一個中佐、兩個少佐?!?/p>
“鬼子大隊長被我砍死了,政治部的表揚信是這么說的,該同志不畏犧牲,英勇頑強,一舉消滅敵人的指揮中樞,是導致這場勝利的關鍵因素。”
“這是我這輩子最光榮的一次,全軍通報表揚,老總趕到醫(yī)院,對我說,有啥愿望,他都滿足我?!?/p>
“我說,您給我題個字吧,我回去掛上?!?/p>
“老總就給了題了這四個字,我想來想去,紙不好保存,不如刻在刀身上,就是它?!?/p>
現(xiàn)場一片死寂。
那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切菜刀,此刻在眾人眼中,仿佛變成了一件絕世兇器,帶著無盡的殺伐之氣。
獨臂老人一臉輕松地講完,用完好手臂捅捅邊上最后一位。
“老哥哥,你呢?”
最后,是那位穿著舊軍裝,戴著八角帽的老人。
他挺起胸膛,指著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澤的五星徽章。
“我不如兩位哥哥精彩?!?/p>
嘴上謙虛,老人臉上卻滿是驕傲。
“那是一反,中央蘇區(qū)第一次面對敵人的大規(guī)模重兵圍剿?!?/p>
“毛委員制定了游擊戰(zhàn)術,在運動中消滅敵人?!?/p>
“我們的部隊,分路穿插,不斷地調動敵人,尋找戰(zhàn)機?!?/p>
“剛開始,大伙有些想不通,又不打,又不跑,在敵人身后鉆來鉆去,不少人想不通”
“后來,我們終于把敵人的一個師分離出來,說是分離,他們離最近的部隊也只有半天的路程?!?/p>
“上面下決心虎口拔牙,要在敵人的援軍到來前,吃掉這個師。”
“我們100團就扎在這個口袋上,三軍團和一軍團合作,拿下了這個硬茬子?!?/p>
“而我們100團,活捉了這個師的師長?!?/p>
“打完仗,毛委員來到我們陣地上,興口吟了一首詩?!?/p>
“戰(zhàn)后表彰大會,第一次發(fā)給戰(zhàn)士們勛章,毛委員親手把它別到我的胸口?!?/p>
“他說,小鬼呀,好好干,我希望你立下更多的功勞呀。”
“他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他說,我們的革命,一定會成功!”
三位老人,三段傳奇。
每一段,都是從尸山血海里淌出來的歷史。
蘇清璇的鏡頭下,廣場徹底沸騰了。
現(xiàn)場的群眾,無論是來請愿的村民,還是看熱鬧的市民,無不為之動容。
汪明遠抓住了這個時機。
他大步走到三位老人和鏡頭前,聲音洪亮。
“我代表清南市委市政府,在此鄭重宣布!”
“市委市政府決定,將為三位老英雄,舉行最高規(guī)格的表彰大會!”
“三位老英雄的事跡,將永遠載入清南市的史冊,供后人瞻仰!”
說完,他轉向了鐵門后,面如死灰的何群。
“何書記,您說呢?”
所有鏡頭,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全部集中到了何群身上。
何群感覺自已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能說什么?
他敢說什么?
在這樣的大勢面前,任何一點遲疑,都可能讓他萬劫不復。
他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連連點頭。
“我完全同意汪市長的決定!市委,堅決支持!”
他徹底失去了對整個事件的主導權。
就在此時,一輛轎車飛速駛來,在人群外停下。
幾名市紀委的工作人員匆匆下車,為首的正是紀委書記王光明派出去的核查小組組長。
他快步穿過人群,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臉色鐵青。
他走到汪明遠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汪明遠點點頭,然后對眾人說:“大家靜一靜!關于劉清明同志的調查,有結果了!”
現(xiàn)場再次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王光明。
王光明清了清嗓子,展開手里的文件,當眾宣讀。
“經(jīng)市紀委派員前往云嶺鄉(xiāng)財政所緊急核查,關于云嶺鄉(xiāng)修路專用的六百萬資金,賬目清晰,手續(xù)齊全,每一筆支出都有據(jù)可查,與劉清明同志個人無任何經(jīng)濟關聯(lián)?!?/p>
此言一出,甘新華等人立刻高呼起來。
“我們就說劉鄉(xiāng)長是清白的!”
王光明沒有理會,繼續(xù)念道。
“綜上所述,關于舉報信中對劉清明同志的三條指控,經(jīng)現(xiàn)場調查和核實,均為不實信息,系惡意誣告!”
“市紀委將對誣告者,展開進一步調查,嚴肅追究其法律責任!”
結論一出,再無懸念。
劉清明的冤屈,被徹底洗清。
云嶺鄉(xiāng)的村民們,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他們高喊著“劉鄉(xiāng)長”,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
一場即將失控的群體性事件,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硬生生變成了一場迎接英雄、澄清真相、萬民擁戴的正面宣傳大會。
蘇清璇的鏡頭,將這歷史性的一幕,永遠定格。
劉清明站在人群中,看著歡呼的村民,看著身邊的三位傳奇老人,看著不遠處意氣風發(fā)的汪明遠。
就在這時,又一隊軍車趕到現(xiàn)場,劉清明看到。
從第一輛大切諾基下來的幾名軍人,每個人的肩膀上。
都扛著閃閃發(fā)光的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