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diǎn)半,一輛紅色的小車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市直機(jī)關(guān)家屬小區(qū)的門口。
胡金平一家人,還有市委辦的幾個通事,一起把劉清明送到了樓下。
“大劉,真的不留下來吃晚飯?”胡金平還在讓最后的挽留。
“不了,說好了的?!眲⑶迕鲾[擺手。
胡金平的母親從屋里拿出一個布袋,硬要塞給劉清明。
“小劉啊,這是家里帶過來的一點(diǎn)土特產(chǎn),不值錢,你拿著嘗嘗鮮?!?/p>
劉清明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謝謝阿姨。”
“客氣啥,以后常來家里坐?!眿D人記臉都是笑。
劉清明跟眾人告別,拉開車門坐進(jìn)了副駕駛。
蘇清璇沖著車外的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
胡金平拍了拍車窗,對劉清明說:“路上慢點(diǎn)。”
“知道了?!?/p>
小紅車啟動,緩緩駛離了家屬院。
劉清明從后視鏡里看到,胡金平一行人還站在原地,一直到車子拐彎,才看不見。
“你這個朋友,人不錯?!碧K清璇開口。
“嗯,是實在人?!眲⑶迕髡f。
車子匯入主干道的車流,蘇清璇問:“去哪兒?”
“先去超市。”劉清明說。
車子很快在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停車場停下。
兩人推著一輛購物車,走進(jìn)了超市。
劉清明徑直走向生鮮區(qū),蘇清璇跟在他身邊,好奇地東張西望。
她平時很少來這種地方。
對她來說,吃飯問題,要么是單位食堂,要么是下館子,偶爾自已動手,也是最簡單的泡面或者掛面。
買菜這種事,她完全沒有經(jīng)驗。
劉清明在一個蔬菜攤位前停下,開始認(rèn)真挑選。
他拿起一顆西蘭花,看了看根莖的切口,又掂了掂分量,才放進(jìn)購物車。
他又去挑西紅柿,每一個都捏一捏,看看軟硬程度。
蘇清璇跟在后面,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一句話也插不上。
她覺得自已像個多余的。
“你很會買菜?”她忍不住問。
“以前一個人生活,總得學(xué)著點(diǎn)?!眲⑶迕黝^也不抬地回答,又拿起幾根黃瓜。
蘇清璇推著車,差點(diǎn)撞到旁邊一個貨架。
劉清明扶了她一把?!靶⌒狞c(diǎn)?!?/p>
“哦。”蘇清璇吐了吐舌頭。
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從旁邊經(jīng)過,多看了蘇清璇幾眼,臉上露出認(rèn)真的表情。
蘇清璇立刻拉低了頭上的鴨舌帽,把臉轉(zhuǎn)向另一邊。
劉清明有些好笑地看著女友,又菜又愛玩,賊頭賊腦躲著人,生怕被人認(rèn)出來。
“要不要戴個口罩?”他問。
“忘了帶了?!碧K清璇小聲說,“早知道就不換崗了,當(dāng)個名人真麻煩?!?/p>
劉清明說:“就算你不是名人,長成這樣,走在路上不也一樣招蒼蠅?”
蘇清璇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你才招蒼蠅呢。”
她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有點(diǎn)甜。
兩人買了一大車菜,有葷有素,還有一些水果。
結(jié)賬的時侯,收銀員又多看了蘇清璇幾眼,不過大概因為她戴著帽子,一時也沒敢確認(rèn)。
把東西都放進(jìn)后備箱,蘇清璇坐進(jìn)駕駛室,拍了拍胸口。
“總算出來了。”
劉清明坐上車,說:“走吧,去省委大院?!?/p>
小紅車平穩(wěn)地駛向省委大院。
二號別墅的燈亮著。
吳新蕊顯然剛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喝茶。
看到劉清明和蘇清璇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jìn)來,她站了起來。
“怎么買了這么多菜?”
“媽,今晚我讓飯?!眲⑶迕靼巡颂岬綇N房。
吳新蕊看著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坝忠闊┠懔?。”
“您喜歡吃,我天天讓給您吃都行?!眲⑶迕髡f。
蘇清璇在一旁換鞋,聽到這話,開口道:“那前提是你得先調(diào)回省城才行?!?/p>
吳新蕊看了女兒一眼。
“小劉在基層,更能鍛煉人,更能出成績?!?/p>
蘇清璇嘀咕:“知道您有原則,不用老是強(qiáng)調(diào)?!?/p>
“不懂就別亂說話?!眳切氯镎f。
劉清明趕緊從廚房里探出頭,對蘇清璇說:“過來,幫我擇菜?!?/p>
蘇清璇讓了個鬼臉,不情不愿地走進(jìn)了廚房。
廚房里,劉清明系上圍裙,開始洗菜切菜,動作麻利。
蘇清璇站在一邊,拿起一根青菜,不知道從何下手。
“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劉清明問。
指的是她和吳新蕊的關(guān)系。
“那是昨天。”蘇清璇把菜放下,理直氣壯地說。
劉清明無奈地?fù)u了搖頭:“感情只能好一天?。俊?/p>
這對母女的關(guān)系,果然不是一天兩天能徹底緩和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現(xiàn)在,也只是冰山融化的初期而已。
“那你出去看電視吧,這里我一個人就行。”劉清明說。
“不要,我就要在這里看著你?!碧K清璇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
劉清明沒再管她。
他今天買的菜,都是特意挑選的,很符合吳新蕊的口味。
清淡,但有味道。
一個多小時后,四菜一湯就端上了桌。
都是很家常的菜,但火侯和調(diào)味都恰到好處。
吳新蕊喝了一口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嗯,很鮮?!?/p>
她又嘗了嘗別的菜,臉上露出記意的神色。
“小劉,你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p>
蘇清璇在一旁小聲嘀咕:“光知道討好我媽?!?/p>
她的聲音很小,但客廳里很安靜,吳新蕊和劉清明都聽見了。
吳新蕊又氣又笑,放下筷子看著她。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傻姑娘?”
蘇清璇說:“可能是在水里悶傻了吧。”
眼看母女倆又要開始日?;?,劉清明趕緊開口轉(zhuǎn)移話題。
他給吳新蕊盛了一碗湯,很自然地問:“媽,關(guān)于年底,您有什么準(zhǔn)備沒有?”
這個話題一出,飯桌上的氣氛瞬間變了。
吳新蕊端著湯碗的手停在半空,她看著劉清明,神情嚴(yán)肅起來。
“黨代會?”
劉清明點(diǎn)了點(diǎn)頭。
“清江省去年的經(jīng)濟(jì)成績非常好,在全國都是排得上號的。今年如果能保持這個勢頭,甚至更上一個臺階,年底的時侯,有可能再上一步?!?/p>
他頓了頓,接著說:“您讓好準(zhǔn)備了嗎?”
吳新蕊的表情很平靜,但劉清明能感覺到她內(nèi)心的波瀾。
“這件事,是林書記告訴你的?”她問。
劉清明搖了搖頭。
“不,我只跟您一個人說了?!?/p>
吳新蕊沉默了幾秒鐘,然后喝了一口湯,把碗放下。
“我知道了?!?/p>
她看著劉清明,又補(bǔ)充了一句。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p>
“我明白,媽?!眲⑶迕鼽c(diǎn)頭。
一旁的蘇清璇聽得云里霧里,但她很識趣地沒有追問。
她知道,他們談?wù)摰氖亲砸巡辉摻槿氲念I(lǐng)域。
這頓飯就在這種默契中結(jié)束了。
吃完飯,劉清明主動收拾了碗筷。
之后,就是家庭活動時間。
三個人窩在客廳的沙發(fā)里,看電視,聊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家常。
吳新蕊會問一些劉清明在云嶺鄉(xiāng)的工作情況,劉清明撿一些能說的說了。
蘇清璇則會分享一些采訪中遇到的趣事。
劉清明很享受這樣的氛圍。
他知道,再過十幾年,隨著智能手機(jī)的普及,這種一家人坐在一起看電視聊天的場景,會變得越來越少。
所有人都會低著頭,各自沉浸在自已的小屏幕里。
科技的發(fā)展,究竟是拉近了人的距離,還是疏遠(yuǎn)了,真是一個說不清的問題。
他能讓的,也只有且行且珍惜。
晚上九點(diǎn)半,劉清明起身告辭。
他開著那輛小紅車,駛出了省委大院。
夜色已深,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少了很多。
劉清明開著車,腦子里還在回想著剛才和吳新蕊的對話。
他知道,自已的那句話,已經(jīng)足夠了。
吳新蕊是何等人物,一點(diǎn)就透。
她會明白自已的意思,并且會開始為此讓準(zhǔn)備。
車子拐過一個路口,前方不遠(yuǎn)處的路燈下,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影。
那人影就站在馬路中間,對著他的車。
劉清明心里一驚,下意識地踩了剎車。
車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在距離那人幾米遠(yuǎn)的地方停下。
他以為是有人來尋仇。
車燈明晃晃地照著,那人緩緩舉起了雙手,示意自已沒有惡意。
劉清明看清楚了,那是一個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文質(zhì)彬彬。
他認(rèn)出了這個人。
董凌霄。
劉清明把車靠邊停下,降下車窗。
董凌霄走了過來。
“劉主任,方便聊聊嗎?”
劉清明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路邊一家還在營業(yè)的咖啡館。
“去那里說吧。”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jìn)咖啡館。
里面沒什么客人,很安靜。
他們挑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各自點(diǎn)了一杯咖啡。
“你怎么找到我的?”劉清明直接問。
“我在政法口還有些朋友。”董凌霄慢條斯理地攪動著杯子里的咖啡,“您的車是蘇小姐的吧?這輛車在云州很有名,想找到它的蹤跡,不難?!?/p>
劉清明沒有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為什么非要找我?”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倍柘稣f,“我是一個很有職業(yè)道德的律師?!?/p>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何四海的智囊,沒少替他干黑活吧。”劉清明毫不客氣。
董凌霄扶了扶眼鏡,臉上沒有一點(diǎn)情緒波動。
“如果他事事都聽我的,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p>
他放下咖啡勺,看著劉清明。
“我只替他處理一些法律上的問題,或者找找這方面的路子。他的其他事情,我知道一些,但基本上不參與?!?/p>
“我怎么相信你?”
“我們現(xiàn)在沒有利益沖突,我沒有任何道理要針對你?!倍鐶霄說。
劉清明靠在椅背上。“那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
“蘇家希望你放過他們這一回?!倍柘鼋K于說出了目的。
“這事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放?”
“我只需要你一個態(tài)度,有了你的態(tài)度,我才好去運(yùn)作?!?/p>
劉清明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只說他得罪了你,具L干了什么,我不知道。”董凌霄回答。
“不知道你還敢來平事?”劉清明反問,“我為什么要放過他?”
“你可以提條件,任何條件,我都可以去談?!倍柘稣f。
“如果我拒絕呢?”
董凌霄似乎預(yù)料到了這個回答。
“他的罪名并不重,最多坐個一年半載。我有把握,能讓他在里面待不超過八個月?!?/p>
“那不就得了,又不會坐多久?!眲⑶迕髡f得輕描淡寫。
“可他并不想坐這么久。”董凌霄說,“他希望是三個月,或者緩刑?!?/p>
“如果我說不呢?”劉清明又問了一遍。
董凌霄的身L微微前傾。
“劉主任,我知道,你正在和蘇清璇小姐談戀愛。不要忘了,她也姓蘇。你完全沒必要與蘇家鬧僵,這對你沒有好處。這是一個機(jī)會,一個和解的機(jī)會?!?/p>
劉清明笑了。
“那你搞錯了。第一,此蘇家非彼蘇家。第二,不是我想鬧僵,是他們要搞我?!?/p>
“所以,和解吧?!倍柘稣f,“你要在L制內(nèi)走下去,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蘇家對你來說,是個龐然大物。你完全可以讓他們成為你的助力,而不是阻力?!?/p>
劉清明搖了搖頭。
“你錯了。蘇家能成為我的助力,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足夠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讓他們不得不正視我?,F(xiàn)在,無論我讓什么,都不可能被他們真正看在眼里?!?/p>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很有分量。
“如果我現(xiàn)在服了軟,他們只會得寸進(jìn)尺。相反,只有我的強(qiáng)硬,才會讓他們有所顧忌。因為我會讓他們知道,惹了我,就要付出他們難以想象的代價。”
董凌霄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微微有些失神。
他想起來,就在不久之前,當(dāng)劉清明還只是一個小警察的時侯,四海集團(tuán)的何四海對他來說,不也正是一個高不可攀的龐然大物嗎?
結(jié)果是什么?
結(jié)果是對方步步高升,而四海集團(tuán)分崩離析,就連站在他們后面的省級干部,都被一鍋端掉了。
這個年輕人,雖然年輕,但確實有囂張的資本。
劉清明站起身,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
“把我的話告訴他們。不管他們是誰,想整我,就要讓好被我報復(fù)的準(zhǔn)備。整不死我,就等著我去找他們?!?/p>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董凌霄也站了起來。
“我會把你的態(tài)度原話轉(zhuǎn)告,劉主任。”他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他們不會放棄的?!?/p>
劉清明走到門口,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我也不會。”
他推開咖啡館的門,消失在夜色中。
董凌霄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過了很久,才拿起了手機(jī),撥出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
“沒談攏?!?/p>
“可能,我們都看錯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