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汪明遠(yuǎn)那輛黑色的普桑車，早已經(jīng)消失在鄉(xiāng)間公路的盡頭。

他很識趣，沒有留下來當(dāng)電燈泡。

當(dāng)然，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鄉(xiāng)間的小路崎嶇不平，白天車來車往壓出的車轍印還在。

劉清明和蘇清璇并肩走著。

周圍安靜下來，只剩下田里的蛙叫和樹上的蟬鳴。

這些聲音在城市里是奢侈品，在這里卻是尋常的背景。

忙碌了一天的農(nóng)民們都回了家，炊煙漸漸散去，家家戶戶的燈火在遠(yuǎn)處亮起，星星點點。

“林雪出院了。”蘇清璇忽然開口。

劉清明側(cè)過頭看她。

“帶著孩子回了清南，我哥的宿舍挺寬敞的?！碧K清璇繼續(xù)說，“看樣子，是打算在那邊安頓下來，過自已的小日子了。”

劉清明“嗯”了一聲。

“難怪他今天跑得這么快?！眲⑶迕髡f。

“什么？”蘇清璇沒聽懂。

“我說，要是你在家里做好飯等我，我也會歸心似箭?！?/p>

蘇清璇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面對他。

“我可記下你這句話了?！彼f，“以后要是你左一個會議右一個工作，找借口不回家，我就拿今天的話笑話你?！?/p>

劉清明也停下來，笑了起來。

“放心，再重要的工作，也沒有你有吸引力。”

蘇清璇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我們倆要是都這么想，很快就會變成單位里的混子?！?/p>

“混子就混子?！眲⑶迕髡f得理所當(dāng)然，“能和你在一起，每一分鐘都是有意義的人生?！?/p>

蘇清璇輕輕推了他一下。

“油嘴滑舌。這種話一聽就是假的?！?/p>

“可你喜歡聽。”

“我才不喜歡。”

“那你為什么在笑？”

“我沒有?！碧K清璇馬上收斂了笑容，板起臉。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假話，但目的是為了讓我開心，我這次就饒了你?！彼蠖鹊卣f。

劉清明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我對你從不說假話?！?/p>

他的手很暖，包裹著她的手。

“我夢話里的一切都向你坦白了?！?/p>

蘇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嗯，那我就當(dāng)是情話了?！彼穆曇艉茌p，“不管真假，都好聽?！?/p>

劉清明牽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林雪的問題，是她太信任汪明遠(yuǎn)了?！眲⑶迕骱鋈徽f。

蘇清璇抬起頭。

“我的問題，是你太不信任我了。”劉清明接著說。

蘇清璇不解。

“我哪里不信任你了？”

“你到現(xiàn)在還覺得我剛才說的是假話?！眲⑶迕髡f，“難道在你心里，你和你哥才是月老牽下的紅繩，我只是個半路殺出來，不小心把繩子弄斷的那個天行者？”

蘇清璇愣住了。

她花了幾秒鐘才消化掉他這句話的邏輯。

然后她舉起另一只手，捶了劉清明一下。

“你瞎說什么呀！”

她的臉頰發(fā)燙。

“我嫂子孩子都生下來了，你還說這種話?！?/p>

“所以啊?！眲⑶迕魑站o了她的手，“你已經(jīng)沒有后悔藥可以吃了?！?/p>

他湊近她一點。

“除非，你想去當(dāng)小三。”

“小三是什么？”蘇清璇問。

這個詞在零二年還很新鮮，不是人人都懂。

“就是第三者?！眲⑶迕鹘忉尩?，“專門破壞別人幸福家庭的那個小人，簡稱：“小三”。”

“你才是小三！”

蘇清璇的粉拳一下一下地捶在他的胸口。

她用盡了力氣，可那點力道對他來說，和撓癢癢差不多。

劉清明也不躲，就站著讓她捶。

“你才是，你們?nèi)叶际?！”她氣鼓鼓地說。

劉清明一把抓住她揮舞的手腕，將她拉進(jìn)懷里。

“媳婦兒，你跑不掉的?！?/p>

他把她圈得很緊。

“你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頓了一下，又補(bǔ)充了一句。

“想換人，除非喪偶。”

蘇清璇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立刻伸出手，捂住了劉清明的嘴。

“呸！呸！呸！”她連聲說道，“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什么死不死的！”

劉清明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心里軟成一片。

他拉下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

“知道不吉利就好?！?/p>

“以后，就不要再詛咒我們的感情，知道嗎，這種不信任，會一點點地侵蝕你的內(nèi)心，最終毀掉我們的一切?！?/p>

蘇清璇怔怔地看著他。

她從沒想過，自已一句無心的玩笑話，在他聽來，會是詛咒。

她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口，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嗯?！彼龖?yīng)了一聲。

兩人靜靜地抱了一會兒。

晚風(fēng)吹過，帶著田野里泥土和莊稼的氣息。

“下個月，我要去京城參加表彰大會了?！眲⑶迕鏖_口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p>

“你們省臺，應(yīng)該也會派人過去采訪吧？”他問。

“會派記者去?！碧K清璇回答，“不過，我去不了。”

劉清明扶著她的肩膀，讓她正視自已。

“為什么？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的事情，讓你對京城那個地方，還是有陰影？”

蘇清璇搖了搖頭。

“不喜歡是真的，但沒有到不能去的地步。”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

“如果是跟你一起去，去哪里都好。只是臺里有安排，這次的專題片后續(xù)還要我跟進(jìn)，走不開?！?/p>

劉清明嘆了口氣。

“我還以為，這次去領(lǐng)獎，能有你同行。”

他有些失落。

“一個人去，拿再大的獎，喜悅都得減半。”

蘇清璇笑了。

“我會在電視上看的。我會守在電視機(jī)前，看我的愛人登上領(lǐng)獎臺，我會為你驕傲?！?/p>

劉清明的心里暖洋洋的。

“你哥今天，正式邀請我去清南市上班了?！眲⑶迕髡f。

蘇清璇挨著他慢慢向前走。

“我知道他會這么做。”

“你怎么想？”劉清明問她。

“我？”蘇清璇看著天上的月亮，“我沒什么想法?！?/p>

“高市長想讓我回林城，黃書記想讓我去省城，吳省長說可以讓我去給她當(dāng)秘書，林書記也提過希望我回省委辦?！眲⑶迕饕豢跉庹f出了一串名字。

“現(xiàn)在，你哥又想讓我留在清南?！?/p>

他轉(zhuǎn)頭看著蘇清璇。

“你說，我該怎么選？”

蘇清璇安靜地聽著。

她知道，他說的這些人，每一個都代表著一條通往高處的康莊大道。

去哪里，都比窩在云嶺鄉(xiāng)這個小地方強(qiáng)。

“不管你怎么選，我都支持你。”蘇清璇說。

劉清明皺起了眉。

“為什么？”

他顯得有些不滿。

“你就一點不盼著我回省城？我們離得近一點，不好嗎？”

他追問。

“難道你不是那么愛我？所以分開也無所謂？”

蘇清璇轉(zhuǎn)過身，雙手捧住他的臉。

她的手指很涼，貼著他的皮膚，很舒服。

“我愛你?！?/p>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清晰又鄭重。

“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p>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

“正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才知道，你的戰(zhàn)場在哪里?！?/p>

“我的愛人，我喜歡你在云嶺鄉(xiāng)的樣子。我喜歡你為了那些農(nóng)民，跟人拍桌子瞪眼睛的樣子。我喜歡你站在田埂上，指揮千軍萬馬的樣子?！?/p>

“你戰(zhàn)斗的樣子，是那樣地讓人著迷?！?/p>

劉清明的心，被她的話徹底填滿了。

之前因為前途選擇而產(chǎn)生的那些迷茫和煩惱，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

他所做的一切，她都懂。

這就夠了。

“小嘴太甜了?！?/p>

劉清明低下頭，尋找著香氣的來源。

“不親一口，都對不起今天的月亮。”

他吻住了她。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田野里的蛙鳴和蟬聲，成了他們此刻唯一的伴奏。

這是一個悠長而溫柔的吻，帶著豐收的喜悅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擁抱著對方，難舍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