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們陸續(xù)離開，“書記樓”的小會議室很快變得空曠。

劉清明剛剛結(jié)束與省委辦公廳的通話，正準備上前收拾林崢面前的文件，林崢的另一位秘書方慎行已經(jīng)走了過來。

方慎行年紀稍長，做事穩(wěn)重，他接過劉清明的工作，低聲說：“劉清明，你先去忙你的，這里我來?！?/p>

林崢沒有立刻起身，他看著方慎行將文件和茶杯一一收拾好，這才站了起來。

他比其他人晚離開了一點。

然而，沒等他走回位于七樓的辦公室，剛走到樓梯口，一道身影就從旁邊的走廊里快步迎了上來。

是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魯明。

魯明的臉上，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凝重。

林崢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魯明的表情，心里便是一沉。

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而且是大事。

林崢對跟在身后的方慎行吩咐道：“慎行，你先上去。等劉清明回來，讓他馬上配合辦公廳，做好代表團上京的前期準備工作?！?/p>

“另外，聯(lián)系駐京辦，讓那邊做好接待安排。”

“好的，書記?！狈缴餍悬c點頭，沒有多問，快步上了樓。

走廊里只剩下林崢和魯明兩人。

林崢沒有說話，只是轉(zhuǎn)身，帶著魯明進了自已位于七樓的辦公室。

他反手將厚重的木門關上，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繃緊。

魯明沒有在沙發(fā)區(qū)坐下，他一直等到林崢回到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后，才迫不及待地開口。

“書記，你讓我一直關注的那件事，有消息了?！?/p>

林崢的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陰影里。

“那就是真的了？”他的聲音很沉。

魯明用力地點了點頭。

“對?！?/p>

“上個月在臨海省發(fā)現(xiàn)的，這個月，他們省里的專家團已經(jīng)確診。是一種國內(nèi)從未出現(xiàn)過的新型病狀。”

林崢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一下，又一下。

“在臨海省境內(nèi)？”

“是的。”魯明回答，“我之前在臨海省擔任過公安廳長，還有一些老關系在那邊。他們告訴我，最早發(fā)現(xiàn)的病例，是在南順市，離他們的省城花都不遠。”

林崢追問：“目前情況怎么樣，控制住了嗎？”

魯明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憂慮。

“剛開始，只是按照普通的病毒性發(fā)熱來治療，但是所有藥物都無效，持續(xù)高燒不退。情況不對，這才請了省城的專家組過去會診。”

“結(jié)果，病理切片分析出來，的確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病毒。”

“他們懷疑，病毒可能來自境外?！?/p>

“目前，這個消息在臨海省內(nèi)部還處于絕對保密的狀態(tài)。收治病人的醫(yī)院，也只是采取了部分的內(nèi)部隔離政策?！?/p>

“臨海方面很謹慎，他們希望請京城的專家來做最后的確認，目前還沒有下定決心?！?/p>

林崢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城市景象。

片刻之后，他開口了，聲音里帶著一種壓抑的沉重。

“馬上就是春節(jié)了?！?/p>

“春節(jié)，意味著大返鄉(xiāng)?！?/p>

“我之前讓人統(tǒng)計過一個數(shù)據(jù)，我們清江省，僅在臨海省一個省的務工人員，數(shù)量就超過了千萬?！?/p>

“如果疫情真的在臨海蔓延開來，后果不堪設想?！?/p>

魯明沉重地嘆了口氣。

“是啊，這么龐大的一個人群，我們又不可能把他們?nèi)繐踉谑⊥?。這才是最頭疼的?！?/p>

林崢轉(zhuǎn)過身，目光銳利。

“關鍵是，我們要用什么依據(jù)來辨別？用什么標準來篩查這上千萬的返鄉(xiāng)人群，判斷他們是否感染了病毒？”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也最為棘手。

林崢說完，快步走回辦公桌，拿起了桌上的紅色電話。

他本想直接打給省長辦公室。

但隨即想了想，這個時間點，吳新蕊應該還在從會場返回辦公室的車上。

于是，他直接撥通了吳新蕊的工作手機。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聽筒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是吳新蕊的秘書段穎。

“您好，省長辦公室，請問是方主任嗎？”

“我是林崢?！绷謲槼谅曊f，“吳省長在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立刻變得恭敬起來。

“林書記，對不起，省長在的，我馬上把電話交給她?！?/p>

很快，吳新蕊沉穩(wěn)的聲音傳了過來。

“林書記?！?/p>

“吳省長，有個非常緊急的情況，請你立刻來一趟我的辦公室?！绷謲樀恼Z氣不容置疑。

“好的，我馬上到?！眳切氯餂]有問任何原因。

掛斷電話，辦公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林崢和魯明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兩人心里都清楚，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即將降臨到清江省的頭上。

大概十多分鐘后，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方慎行領著吳新蕊走了進來。

她一進門，就感覺到了辦公室里不同尋常的氣氛。

她和魯明點頭致意，然后在林崢的示意下，三個人在會客區(qū)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沒有客套，也沒有寒暄。

林崢直接讓魯明，把剛才通報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又對吳新蕊復述了一遍。

隨著魯明的講述，吳新蕊的臉色，也一點點變得凝重起來。

當聽到“國內(nèi)從未出現(xiàn)過的新型病狀”時，她的神色猛然一凜。

這件事……

劉清明！

早在今年年初，大過年的時候，劉清明就曾經(jīng)鄭重其事地向她提醒過這件事。

她一向很相信劉清明的判斷和眼光。

在那之后，她也確實利用省長的權(quán)力，在物資儲備、醫(yī)療系統(tǒng)內(nèi)部做了一些不顯眼的準備工作。

但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春天、夏天、秋天……

眼看著2002年都快要走到頭了，依然是風平浪靜，毫無動靜。

就連她自已，都開始覺得，劉清明那一次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了。

可現(xiàn)在……

當魯明用如此確鑿的語氣，說出這個消息時，吳新蕊內(nèi)心的驚訝，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坐在她身旁的林崢，其實也有同樣的心思。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天過年，吳新蕊親自帶著劉清明登門拜訪，核心就是為了匯報這件事。

當時，他雖然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出于對吳新蕊的信任，以及對劉清明這個年輕人的看重，他還是默許并支持了吳新蕊的一些預備方案。

他當時想的是，就算最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最多也就是浪費了一些物資和行政資源，算是一種防災演練。

可現(xiàn)在，事情真的發(fā)生了。

并且，和劉清明當初描述的地點、時間、特征，幾乎完全吻合。

林崢和吳新蕊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復雜到極點的情緒。

那是一種“日了鬼”的感覺。

劉清明，又一次，精準到可怕地預測到了一件足以改變國運的大事。

一次比一次嚴重，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但是，他們兩個都清楚，現(xiàn)在絕對不是發(fā)“震驚體”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必須想出辦法，來應對接下來如同海嘯一般席卷而來的疫情。

吳新蕊第一個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果斷而堅決。

“書記，我退出代表團，讓我留下來吧?！?/p>

“我來統(tǒng)籌這件事?！?/p>

林崢幾乎沒有猶豫。

“我是必須去的。吳省長你留下來也好，我會親自向中央說明清江的特殊情況?！?/p>

旁邊的魯明也立刻表態(tài)。

“我也留下來，協(xié)助省長工作?！?/p>

“好。”林崢一錘定音，“你們兩個，立刻成立一個省級應急防疫指導小組，你任組長，魯明同志任副組長。在代表團赴京開會期間，由你們?nèi)珯?quán)處理省內(nèi)的一切相關事務！”

“是！”

“是！”

吳新蕊和魯明同時應聲。

在起身準備離開前，吳新蕊忽然停下腳步，對林崢說了一句。

“書記，給中央的這份關于疫情應對的報告，是不是……交給劉清明來起草，比較好？”

林崢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深意的笑容。

“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p>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個小時后。

劉清明辦完入選代表團的相關手續(xù)，返回了省委辦綜合一處。

剛進辦公室，方慎行就迎了上來，交待他，回來以后，馬上去一趟書記辦公室。

劉清明心里有些奇怪，但也不好細問。

他來到七樓，敲開了林崢辦公室的門。

看了一眼林崢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氣。

“書記，您找我？”

林崢抬頭看了他一眼。

“手續(xù)辦好了？”

“辦好了?！眲⑶迕黝D了頓，還是問了出來，“書記，是您把我選進代表團的？”

林崢的回答滴水不漏。

“是組織上經(jīng)過慎重考察，把你選入代表團的。”

劉清明連忙說：“我還是想專心當您的秘書?！?/p>

“你年輕，多干點事沒壞處?！绷謲様[了擺手，“秘書也是你，代表你也當。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也是對你的考驗?！?/p>

“我明白了，我聽書記的?！眲⑶迕髁⒖掏χ绷搜鼦U。

林崢這才進入正題。

“吳省長之前是不是讓你寫一篇內(nèi)參？”

“是的，書記。我還在構(gòu)思，想著農(nóng)村題材我可能比較拿手?！?/p>

林崢搖了搖頭。

“那個先放一放?！?/p>

“我現(xiàn)在給你一個新的命題。”

他看著劉清明，一字一句地說道。

“從政府層面上，如何應對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型病毒的侵襲?！?/p>

劉清明的心臟，猛地一跳。

但他臉上，卻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用一種確認的語氣，問出了一個讓林崢都感到意外的問題。

“發(fā)現(xiàn)了？”

林崢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他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向劉清明解釋這個任務的背景和重要性。

可劉清明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不是在問“什么病毒？”，也不是在問“事情嚴重嗎？”。

他問的是，“發(fā)現(xiàn)了？”。

這意味著，他一直在等。

林崢定了定神，點了點頭。

“嗯?！?/p>

“臨海省發(fā)現(xiàn)了一種未知的病毒，具有很強的傳染性。”

劉清明在心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

歷史的巨輪，并沒有因為自已的重生而偏離軌道。

該來的，還是來了。

而他，也早已為此做好了準備。

他說：“書記，我建議?！?/p>

沒有絲毫的停頓和猶豫，劉清明開始侃侃而談，仿佛一份早已寫就的預案，在他的腦海里瞬間展開。

“第一，馬上成立由省主要領導掛帥的應急管理小組，統(tǒng)一指揮、統(tǒng)一調(diào)度全省的所有相關資源?！?/p>

“第二，要求全省各大醫(yī)院，特別是三甲醫(yī)院，立刻進行最高級別的清潔和消毒工作。同時，清空部分病區(qū)，擴大隔離病房的容量，為隨時可能到來的大規(guī)模收治做好準備?！?/p>

“第三，立刻排查全省范圍內(nèi)所有閑置的體育場館、會展中心，甚至是學校，制定改造方案，將它們作為臨時的獨立隔離病區(qū)，準備收容更多的感染者。”

“第四，對所有從重點地區(qū)返鄉(xiāng)的人員，進行嚴格的體溫測量和其他必要的身體檢查?！?/p>

“第五，馬上組織專家，對全省的醫(yī)護人員，進行系統(tǒng)性的防病毒培訓，特別是關于個人防護的知識。同時，緊急下發(fā)合格的防護服和符合醫(yī)用標準的口罩?！?/p>

“第六，立刻清點并加大抗病毒藥物的庫存，聯(lián)系各大藥廠，做好24小時生產(chǎn)的準備?！?/p>

“第七，在所有進入我省的高速路口、火車站和機場，設立臨時的隔離檢查站，確保每一個入境人員，都必須經(jīng)過基礎的檢查和消毒程序……”

劉清明一條一條地說著，思路清晰，邏輯縝密，涵蓋了從宏觀指揮到微觀操作的每一個層面。

他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林崢一開始還只是在聽，但聽到后來，他整個人都震驚了。

他終于徹底明白，為什么吳新蕊在離開前，要特意提醒自已了。

這個家伙，根本不是在“寫報告”。

他是在拿一份已經(jīng)演練了無數(shù)遍的，成熟到可怕的戰(zhàn)爭計劃，直接向自已匯報！

當劉清明說完最后一點，辦公室里陷入了長久的安靜。

林崢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已的聲音。

他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你認為……會很嚴重？”

劉清明抬起頭，迎著林崢的目光，給出了自已的答案。

“書記，我的建議是?！?/p>

“把這件事，當成一場艱苦卓絕的戰(zhàn)爭來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