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冀聲名滿天下。
就算是在這偏僻的青山地區(qū),每個人也都知道這個名字。
只是聽過不意味著見過,所以他這一路上在南黎四處行走,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段寧終究是出身不同的,身為翡翠城的公子,他不僅聽過李子冀的名聲,而且在此時此刻驟然回頭去看的第一時間,也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一凝。
陳草很意外李子冀會來這里,快步走出去,目光在他的臉上打量著,然后問道:“什么辦法?”
兩個人其實并沒有分別多長的時間,現(xiàn)在是新歷三十八年十月三日,算下來大概七八個月的時間,其實也算不短了。
李子冀?jīng)]想到陳草已經(jīng)入了第四境,按照正常的進度去看,陳草應(yīng)還有一兩年的時間才會破境才對,他也在打量著眼前的姑娘,陳草穿著一身很干凈的裙子,頭發(fā)似乎又短了些,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凌厲的眉眼,此刻帶著些柔弱。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會讓南林居每月過來送些資源?!?/p>
他說道。
陳草點了點頭:“這是個好辦法?!?/p>
身后的段寧臉色一黑。
李子冀問道:“你如何破的四境?”
陳草道:“我路過青山觀,那里面的道長說觀里有我的一處機緣?!?/p>
“你去了?”
“我去了,然后便入了四境?!?/p>
李子冀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已對道門該有什么樣態(tài)度,最初自然是有好感的,可這些年經(jīng)歷了如此多的事情,道門卻始終避而不出,這種好感自然也就在漸漸的消磨著。
秉持天地意志的道門,或許認為自已兩不相幫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回應(yīng)了。
“沒想到你會在這里辦學(xué)堂?!?/p>
李子冀環(huán)顧四周,不大不小的院子,能夠容納數(shù)十位弟子就已經(jīng)足夠了,再多就會顯得擁擠。
當初在斬龍山脈的時候,陳草說想找到自已。
陳草笑著道:“其實在這之前我也沒想過,這無關(guān)乎我要尋找的道路,可做了就做了,能多停留一些,駐足看看風(fēng)景,也是很好的?!?/p>
她笑起來的時候,凌厲的眉眼顯得格外溫柔。
“打算做多久?”
“我不知道?!?/p>
李子冀微笑道:“你已經(jīng)找到自已了。”
以前的陳草肩負著洗劍宗的壓力,肩負著陳無淚的壓力,獨身流浪在外,總是在讓自已不停地變強,卻又不知道為何而變強。
她的劍,凌厲中帶著迷惘。
她內(nèi)心深處希望能改變洗劍宗,在與李子冀相處的時候,又希望能夠讓二人的感情變得更加深厚。
她總是在尋找自已的道路,為此而不停的奔波。
可她什么時候真正思考過自已呢?
也許就是現(xiàn)在。
陳草呆了呆,沒有說話。
李子冀看著她:“我來這里,有件事要問你的意見。”
能讓李子冀從圣朝趕來南黎的事情,一定不會是小事,陳草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在短暫的沉默后點了點頭:“你說?!?/p>
李子冀道:“洗劍宗的事,該處理了?!?/p>
走到了現(xiàn)在,到了要將尾巴都處理干凈的時候了。
他沒有說的太詳細,這件事也不需要說的太詳細,因為陳草已經(jīng)聽懂了。
她沉默了更長時間。
從當初陳無淚舍棄她的生死在長安城外設(shè)局的時候,父女之情或許就已經(jīng)消失了,何況后來又強行讓她嫁給李若。
可有些東西,總是會藕斷絲連的。
最終,陳草還是小聲道:“我聽你的?!?/p>
她微微低著頭,像是不安的小鳥。
李子冀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道:“我會留下他的性命,只是以后,大概要一直在都衛(wèi)禁軍的牢獄之中無法離開?!?/p>
陳草有些緊繃的身體聞言這才放松下來:“好。”
這件事的發(fā)生是她阻止不了的,何況,她也并不想要阻止。
稍稍平復(fù),陳草又抬頭看向了李子冀,這一次打量的比先前還要認真,就像是想要確認其是否安然無恙一般。
圣朝發(fā)生的事情天下每個人都知道。
就算是青山地區(qū)相較來說十分偏遠,但圣皇隕落,俞眉身死,顧春秋身死這樣的大事,還是知曉的真真切切的。
“你還好嗎?”
她有些擔(dān)心。
哪怕李子冀現(xiàn)在就安然無恙的站在自已的面前,看上去好似和以往沒什么不同,可陳草能夠想得到,這段時間里接二連三發(fā)生的事情對其造成的打擊和傷害有多么嚴重。
他的心里一定承擔(dān)著很多的痛苦,難以說出來。
李子冀搖了搖頭:“沒事。”
“知道你入五境的時候,我發(fā)呆了好半晌,看來我總是追不上你?!?/p>
李子冀道:“我當然應(yīng)該比你更快一步。”
學(xué)堂外流淌著清澈干凈的河水,陳草忽然展顏一笑:“南黎是一座很美的小城,我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欣賞了很長時間。”
“你知道南黎的另一個名字嗎?”
李子冀想了想,回答道:“水城?”
“你知道?”
“猜的,看著很像?!?/p>
陳草上前拉著他的手,牽著他往學(xué)堂外走去:“這里的每一條水道都有所不同?!?/p>
學(xué)堂外的河道上橫著一座橋,連接著對岸的街巷,陳草拉著李子冀漫步走在橋上,傍晚的夕陽落在二人的身上和腳下的河面,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披著一層紅霞。
......
......
段寧就在遠遠地看著。
他始終都坐在學(xué)堂里,聽著陳草和李子冀之間的交談,望著二人臉上的笑容,看著他們并肩走到橋上。
他依然蹲在椅子上。
嘴里叼著的草根微微垂下,美麗的斜陽落在他的眼中看上去顯得十分荒涼,和名聲滿天下的李子冀比較起來,自已一個翡翠城的公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眼眸里閃過一抹黯淡,隨即抬手將嘴里叼著的草根扔到地上,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著手中的賬本。
“不過這也沒什么,最起碼學(xué)堂還在。”
段寧的臉上帶著略顯苦澀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這無奈的自我安慰實在起不到什么效果,他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翡翠城很大,青山地區(qū)其實也不小。
可天下更大,如果自已能早些出去走走,或許也能夠早些碰見陳草姑娘。
合上賬本,段寧望著橋下的波光,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