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的話,如同重錘,一字一句,狠狠砸在趙達功和李達康的心上。
會議室里落針可聞,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
兩人額頭都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之前的強硬和對峙,在穆辰平靜卻蘊含無盡威壓的目光下,顯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他們忽然意識到,自已爭執(zhí)不休、視若性命的那點權(quán)力和理念,在眼前這個人眼中,或許真的無足輕重。
漢東可以沒有趙達功,也可以沒有李達康,但絕不能亂了章程,壞了大局。
穆辰看著兩人變幻不定的臉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話鋒悄然一轉(zhuǎn),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安撫力量。
“達功同志,達康同志。”
他的目光在兩人臉上緩緩掃過。
“我們共事的時間也不短了。拋開工作上的分歧,你們之間,并沒有什么解不開的私怨,更談不上你死我活的利益沖突?!?/p>
“無非是做事的方法、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罷了?!?/p>
“道理,其實你們都懂。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很多時候,退一步,不是認輸,而是為了更好的前進?!?/p>
他微微停頓,聲音沉緩而有力。
“今天,我把話放在這里。如果你們覺得,是我當初的職務安排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是我考慮不周……”
穆辰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在兩人耳邊炸響!
“那這個頭,由我來低。我向你們二位表示歉意?!?/p>
這話一出,趙達功和李達康如同被針刺般,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讓特派員低頭道歉?
他們怎么敢?他們憑什么?他們有幾個腦袋?!
這已不是簡單的敲打,這是將他們架在火上烤!
“特派員!您言重了!”
趙達功率先反應過來,急忙站起身,語氣急切甚至帶著一絲惶恐。
“這……這完全是我們自已的問題!是我不夠冷靜,不顧大局!和您的安排沒有任何關(guān)系!請您千萬不要這么說!”
李達康也緊跟著站起,臉色緊繃,語氣硬邦邦卻同樣帶著慌急:“特派員,是我的錯!我作風急躁,方式方法有問題,沖撞了達功省長,破壞了班子團結(jié)!我向您檢討,向達功省長道歉!”
他說著,竟然真的轉(zhuǎn)向趙達功,微微欠身:“達功省長,對不住了!剛才會議上,我的話沒過腦子,請你多包涵!”
趙達功見狀,哪還敢端著,連忙也側(cè)身還禮,語氣緩和了許多:“達康同志言重了,我也有責任,說話太沖,缺乏溝通的耐心。”
兩人這番突如其來的互相致歉,雖然還帶著些許僵硬和不自然,但比起之前劍拔弩張、勢同水火的氣氛,已是天壤之別。
沙瑞金和高育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如釋重負,以及更深層次的敬畏。
穆辰特派員的手段,當真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一番敲打安撫,便將一場可能引發(fā)巨大震動的班子撕裂危機,消弭于無形。
穆辰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好了,事情說開就好?!?/p>
他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坐下。
“省政府的工作千頭萬緒,需要的是同心協(xié)力,不是互相掣肘?!?/p>
“具體的資金調(diào)配方案,你們下去再好好研究,結(jié)合全省發(fā)展規(guī)劃和各地實際,拿一個更穩(wěn)妥、更兼顧的方案出來,報省委審議?!?/p>
“是!特派員!”趙達功和李達康齊聲應道,態(tài)度前所未有的端正。
“去吧?!蹦鲁降f道。
四人如蒙大赦,恭敬地起身告辭,依次退出了會議室。
走在走廊上,趙達功和李達康對視一眼,眼神復雜,卻都默契地沒有再開口,只是沉默地并肩而行。
表面的裂痕似乎被強行彌合了,但那深藏在底下的隔閡與不適,真的能就此消失嗎?
只怕未必。
穆辰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相繼駛離的車輛,目光深邃。
他知道,今天的敲打,只是暫時壓下了矛盾。
兩個強勢人物之間根深蒂固的理念差異和行事風格沖突,絕非一次談話就能根本化解。
更重要的是,主帥失和,下面的人必然各有依附,明爭暗斗早已蔓延開來。
省政府的風波看似平息,但下面的暗流,恐怕才剛剛開始涌動。
這后續(xù)的麻煩,終究還要落在趙達功和李達康自已頭上。
能不能真正理順,考驗的不僅是他們的胸襟,更是他們的智慧和掌控力。
他拿起內(nèi)部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淡漠。
“近期,重點關(guān)注一下省政府各廳局、各地市,尤其是與重點項目、資金審批相關(guān)領域的人員動態(tài)和工作銜接情況?!?/p>
“有任何異常,直接報我?!?/p>
“是,特派員?!?/p>
電話那頭傳來恭敬的回應。
穆辰放下電話,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漢東的天,晴一陣,陰一陣。
但總的方向,不能偏。
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添亂,那就別怪他……不講情面了。
————
趙達功回到辦公室,反手帶上門,并未立刻走向辦公桌,而是佇立在窗前,望著樓下漸次亮起的燈火,久久無言。
穆辰的話語猶在耳畔,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他不得不承認,特派員看得透徹。
與李達康之爭,表面是政見不合,深層次里,確實纏繞著理念、風格乃至過往難以明言的些許芥蒂。
但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嗎?
趙達功緩緩搖頭。
穆辰說得對,漢東離了誰都能轉(zhuǎn),但他們?nèi)粢虼耸聫氐姿浩颇槪瑝牧艘?guī)矩,觸怒了穆辰,那才是真正的末路。
“扳倒李達康?”他喃喃自語,嘴角扯出一絲苦澀,“扳倒之后呢?就能高枕無憂?”
他深知,即便李達康走了,來的也可能是張達康、王達康,矛盾或許會換一種形式存在。
而自已“不能容人”、“排斥異已”的帽子,卻可能被穆辰和省委牢牢記住,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