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靈小心翼翼地將手里的紙張撫平、折好,重新塞回信封,貼身放入內(nèi)袋。
他輕撫著心臟的位置,指腹壓著信箋,感受著下方沉穩(wěn)的心跳。
“阿靈,你相信爺爺嗎?”
沈歸靈眼瞼輕抬,深邃的眸光里漾開一片薄霧。
那日他與爺爺?shù)膶υ?,其實還有后半段。
橘紅色的余暉如熔金流淌,漫過竹園那扇巨大的雕花木窗,為滿室沉木書香鍍上一層溫暖而悲壯的色澤。
爺爺背對著他站在窗前,蒼老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極長,幾乎覆蓋了整個房間。他凝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庭院,沉默了許久。
直到最后一縷光掙扎著攀上他霜白的鬢角,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問道:
“阿靈,你相信爺爺嗎?”
沈歸靈自詡識人萬千,卻從未見過如沈莊這般——看透世情、執(zhí)掌生殺,骨子里卻仍存著一份偏執(zhí)的溫情。沈淵也好,沈澈也罷,所有在沈園作惡之人,倚仗的其實都是老爺子這份未泯的溫情。
他略一沉吟,輕輕點頭:
“相信?!?/p>
沈莊眼中掠過一絲安慰,走上前,輕拍了拍沈歸靈的肩:
“白家并非重情的家族,但女王卻愿為你親赴沈園。你能告訴爺爺,你是白家誰的血脈嗎?”
沈歸靈幾乎未猶豫:
“白冕?!?/p>
沈莊臉上并無訝異,顯然早已猜到。他微微頷首,語帶追憶:
“難怪我初見你時,便覺少年風姿不凡……原來是故人之子?!?/p>
沈歸靈眉宇微動:
“爺爺也認識他?”
沈莊抬眸細細端詳著他,輕嘆一聲:
“認識。你父親戰(zhàn)隕前的最后一夜,便是來見了我。他告訴我,王妃已秘密誕下麟兒,請我護送你們回國??晌摇罱K有負故人所托?!?/p>
“他來見過您?”
沈莊點頭:
“緣分之妙,終非言語可盡。我雖失當年之約,卻在冥冥之中完成了故人所托?;蛟S,這就是天意。”
“阿靈?!?/p>
沈莊神色一斂,眼中溫情驟散。他從衣袋中取出一枚硬盤,鄭重遞到沈歸靈面前:
“拿著?!?/p>
沈歸靈看了沈莊一眼,才低頭看向掌心:
“爺爺,這是什么?”
沈莊:
“《四十九號檔案聯(lián)盟條約》?!?/p>
沈歸靈眸光微怔——當初斬殺白崢后,他竊取其全部機密文件,其中就有一份關(guān)于《四十九號檔案》的資料。其中的內(nèi)容,他大致清楚。
沈莊并不知情,繼續(xù)解釋道:
“這里面是關(guān)于世界經(jīng)濟強權(quán)制的雛形,已有包括S國在內(nèi)的四十九位世界級權(quán)謀者簽字。當初這份名單轉(zhuǎn)交沈家時,被我父親斷然拒絕,聯(lián)盟因此緊急叫停。后來我接管沈家,帶領(lǐng)沈家躍居A國鼎族之列,這份合約又輾轉(zhuǎn)送至我手中。我秉承父志,依舊反對,聯(lián)盟再度停滯?!?/p>
“二十年前,你父親攜此約找到我,告知我聯(lián)盟中有人不滿利益分割,正暗中蠢蠢欲動,企圖再次推動計劃。他是白家王室里唯一反對聯(lián)盟的人。原本白家王室已在合約上簽字,但因你父親的主張,女王態(tài)度也有所動搖。他預(yù)感族中出了內(nèi)奸,唯恐此次出訪遭暗殺,便以當年沈家滅門內(nèi)情為交換,請我護你平安?!?/p>
“可對方勢力遠超我所料,竟設(shè)計害你父親戰(zhàn)死,連你母親歸國的戰(zhàn)艦也一并炸毀。那時我便明白——若沈家不能直躍而上,要么我臣服于聯(lián)盟簽字,要么沈家滅門之禍……將再度重演?!?/p>
沈歸靈聲音低沉:
“聽爺爺之意,當年沈家滅門……也如我父親這般,是他們策劃的?”
沈莊眉眼沉郁,閉了閉眼,緩緩點頭:
“世界強權(quán)一體,于他們而言,戰(zhàn)爭不過是戲臺上一出劇。他們策劃東灣動亂,我父兄戰(zhàn)亦是死,退亦是亡,最終只能血灑山河,不負先明。”
言罷,他抬眸望向窗外竹影間的冷月,神情黯然:
“先祖遺志不可奪。我深知,欲與這些人抗爭,必得立于更高處。于是我傾盡心力栽培阿璽……他是我偏愛的孩子,亦是最懂我心志之人。我親手送他上高臺,可最終,卻害明月垂落,不得善終?!?/p>
沈歸靈垂眸,再次看向掌中那枚硬盤,五指緩緩收攏:
“爺爺,您想讓我做什么?”
沈莊慢慢抬眸,眼中沉下一道暗芒。
他轉(zhuǎn)過身,逆光勾勒出清癯的輪廓,深刻皺紋在光影間顯得格外柔和。
“阿靈,”
他又喚了一聲,語聲格外沉靜,
“你……還愿意相信爺爺嗎?”
話音落下的剎那,夕陽余暉正映進沈歸靈眼中,刺得他微微瞇起了眼。
他望著沈莊逆光的身影——那身影不似平日如山岳般不可撼動,反倒透出一種如燭火將盡般的孤注一擲。
沈莊輕聲開口,如落子定局:
“阿靈,明月朽末,還有太陽。爺爺想……再下一局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