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莊從沈鈞的屋里出來后,盯著四房宅院微微有些晃神。天地好似被這一方矩尺圈在了人們的眼界里,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爸?!?/p>
沈謙和沈讓還在堂屋等著沈莊,見他神色落寞,趕忙從屋里迎了出來。
沈讓急切地問道:“爸,伯父怎么說?”
剛才沈鈞避讓,沈莊跟去,兩人一定是在談論如何處置沈航。
沈莊想到沈鈞的囑托,臉色愈發(fā)沉重,“沈航呢?”
沈讓回道:“他跟瘋了一樣,死不認錯,還說我們沒有處置他的權利,他要報警抓我們!說我們沈家是非法集權勢力?!?/p>
沈莊皺了皺眉,低頭看著手里沉甸甸的信封,“帶我去看看?!?/p>
“是?!?/p>
沈讓正要領路,沈莊忽然腳步頓住,像是意識到什么,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和沈鈞都受教于同一個男人——他的父親,沈拂。
“子不教父之過,為父者當為山,若為順境則托舉扶持,若為逆境,山崩地裂為后繼者開路?!?/p>
所以,他的父親才會明知死路也一往直前。那沈鈞呢?
沈莊將鐵盒塞給沈讓,顫巍巍地撕開手里的信件。打開匆匆掃了一眼,只一眼,沈莊只覺眼前一黑,氣血猛地倒灌上涌,耳邊嗡鳴不止,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
“爸!”
“爸!”
沈讓和沈謙見狀大驚失色,慌忙一左一右扶住幾乎軟倒的沈莊。
沈莊死死攥著那頁薄薄卻重逾千鈞的信紙,像是瀕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轉身看向老屋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扇剛剛離開的、吱呀作響的木門踉蹌沖去。
沈讓和沈謙不明所以,但老爺子瞬間慘白的臉色和眼中巨大的驚惶讓他們心下一沉,立刻緊隨其后。
沈莊沖到老屋前,那扇斑駁的木門緊閉著,隔絕了內外,靜得可怕。
他緩緩抬手,動作卻因極致的恐懼而僵滯,指尖顫抖得厲害,竟一時推不開那扇并不沉重的門。
“阿兄……”他嘶啞著喉嚨喊了一聲,聲音沉重而顫抖。
過了片刻,里面沒有任何回應。死一般的寂靜從門縫里絲絲縷縷地滲出來,冰冷徹骨。
沈讓一步上前,“爸,我來……”
話音未落,沈莊不知從何處爆出一股力氣,猛地撞開了房門!
午后的陽光被撕開的門洞切割,斜斜地照進屋內,塵埃在光柱中瘋狂舞動。
光影之下,沈鈞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簾。
他靜靜地懸在房梁之下,穿著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的舊式長衫,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一根粗糙的麻繩勒過蒼老的脖頸,另一端系在那根他們年少時曾一起爬過的、褪色的房梁上。
他的身體微微隨著撞開門的氣流輕輕晃動著,投下令人心悸的陰影。頭顱低垂,面容平靜得近乎安詳,仿佛只是終于卸下了千斤重擔,沉沉睡去。那雙總是盛著溫和與堅韌的眼睛緊閉著,再也不會睜開。
“伯父!??!”
沈謙和沈讓怎么都沒想到推開門竟然看見的是這樣一幕,驚愕過后,下意識地看向沈莊。
沈莊眼里布滿血絲,目光閃爍著,一步步慢慢地走向沈鈞……
*
“你們放我出去!你們憑什么關我?你們這是非法囚禁,還有沒有國法了!”
沈航被關在老宅廢棄的庫房,因為他行為癲狂,沈家族人怕鬧出什么事,把他直接綁在了一條舊木凳上。
此時的沈航已經快要被逼瘋了。他知道以沈莊的性子一定不會幫他把孩子找回來,所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自欺欺人地認為,只要讓李家看見他的忠心,他的孩子說不定還能過得好一點。
“砰——”
庫房沉重的木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刺眼的陽光瞬間涌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沈航被光線刺得瞇起了眼。逆光中,一道身影站在門口,如同一尊冰冷的石碑。
“松開他。”沈莊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仿佛被砂紙磋磨過的疲憊。
身后的族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但在沈莊冰冷的目光下,還是上前解開了沈航身上的繩索。
沈航揉著被勒出深痕的手腕,正想冷笑幾聲,再說幾句狠話??蓻]等他開口,一件粗糙冰涼的白布劈頭蓋臉地扔到了他身上,散落在他膝頭。
是一件疊得整齊的、用粗麻制成的……孝衣。
他猛地抬頭,這才看清沈莊穿著黑色長衫,左胸口處赫然別著一朵醒目的白花。
“……”沈航忽然感應到了什么,低頭看著膝上那件刺眼的孝衣,表情怪誕,“這是什么意思?誰死了?沈鈞死了?那老不死死了?”
“不……不可能……”忽然,他又開始喃喃自語,惡狠狠地瞪著沈莊,“我不過就是咬了他一口,他怎么會死?”
沈莊冷冷地看著他,沒有一句解釋。
沈航扯著嘴角,笑了笑,含著眼淚神情癲狂,“死了好,死了活該!沈莊,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啊,我們一家像狗一樣替你賣命,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啊?。 ?/p>
不等他說完,沈莊直接將手里的信對著他的臉砸了上去。
“你父親臨終前讓我交給你的。看不看,你自已決定?!?/p>
說完,沈莊轉身出了庫房。
陽光從門縫穿過,風輕輕吹開信箋一角。
沈航忽然看到許多熟悉的字跡,臉色驟然錯愕。
幾個月前,沈鈞將家里幾個小輩叫到跟前,告訴了他們沈航被蒙蔽與外人勾結的事情。他問孩子們,他們打算怎么辦?
孩子們說:“以身入局,方可勝天半子?!?/p>
所以,他們不是被拋棄的。他們是明知深淵,卻坦蕩赴深淵,因為他們相信自已手握扭轉乾坤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