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靈揚起的拳頭驟然僵在半空。
那聲音如同冰錐撞碎在熾熱的烙鐵上,瞬間將他滿身的暴戾之氣刺穿了一個口子。
他猛地轉(zhuǎn)頭,循聲望去。
教堂殘破的入口處,姜花衫正站在那里。她身后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身前是廢棄教堂里彌漫的塵土,她就站在明暗交界處,像一道劈開混沌的光。
沈歸靈瞳孔劇烈收縮,揪著白密衣襟的手不自覺地松開。
白密從沒覺得姜花衫的聲音如這一刻悅耳過,簡直就是神跡的福音。
眼看著頭頂?shù)娜^遲遲沒有落下,他終于緩了口氣,態(tài)度囂張:“看見沒,我都說了……”
話沒說完,沈歸靈滯空的拳頭毫無預(yù)兆地落下。
砰的一聲巨響,白密的頭猛地撞向一邊,半邊臉立馬腫了起來。
“沈……”
姜花衫愣了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沈歸靈已徹底松開了白密,大步向她走來。
他眼里的血色一時還沒褪盡,銳利全開的氣場看著有些嚇人。
姜花衫眼神一飄,忽然有些心虛。
沈歸靈這么聰明,她這個時候出現(xiàn),他一定反應(yīng)過來剛才的綁架是個惡作劇。這么久沒見面了,見面第一件事就是耍人,好像是有那么一點不厚道。
“咳……”她虛拳抵著唇邊,輕咳了一聲,“你聽我解釋……”
這話還沒來得及宣之于口,聲音就湮沒在了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里。
沈歸靈大步跨過最后幾步距離,沒有停頓,沒有遲疑,伸出雙臂,猛地將姜花衫整個人緊緊擁入懷中。這個擁抱來得太突然,力道大得驚人,幾乎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確認感。
沈歸靈將臉輕輕貼著她的發(fā)梢,聲音極輕,“沒關(guān)系,不用解釋。”
姜花衫僵在他懷里,一時忘了反應(yīng)。她能感覺到沈歸靈的懷抱在微微發(fā)抖,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他環(huán)在她背后的手臂收得極緊,就像是在確認她的真實。
“……”
不用解釋?
白密捂著變形的半張臉,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熱烈相擁的戀人,最后終于忍無可忍,對著姜花衫咆哮怒吼:“解釋!姜花衫你必須給老子解釋清楚?。?!”
“……”姜花衫看著氣得五官扭曲的白密,嘴角抽了抽。
這是被沈歸靈打出毛病了?
不過,念在白密這次幫了她不小的忙,姜花衫決定還是講一回義氣。
她輕輕拍了拍沈歸靈的后背,“其實,是我……”
“我知道,但不重要?!鄙驓w靈偏頭吻了吻她的發(fā)間,語氣溫柔得不行。
姜花衫好像明白了什么,遲疑了一下,終是慢慢抬起手,輕輕回抱住了沈歸靈緊繃的脊背。
“呵~?”
不重要?
白密莫名被氣笑了,原來沈歸靈沒聾啊,剛才他那番解釋這狗東西根本聽進去了?
那為什么打他,就是因為想打他?!
“好!好、得、很!”白密只覺自已像個笑話,咬牙切齒:“你們厲害!我走!我他媽就不該多管閑事!”
說完,他踉蹌著轉(zhuǎn)過身,背影寫滿了悲憤和決絕。
然而,剛走出沒兩步,白密忽然想到什么,身形一頓,猛地剎住了腳步。
不對!不能就這么走了!要這么輕易走了,今天這頓打豈不是白挨了?!
念此,白密瞬間通透了,惡狠狠地轉(zhuǎn)過身,雙手抱胸,斜睨著不遠處的兩人。
他就在這等著!等沈歸靈抱完,高低得讓他過來道個歉!
*
此刻,廢棄教堂更高一層的殘破廊柱陰影里,另一道身影早已將下方的一切盡收眼底。
沈清予斜倚著一根斑駁的石柱,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側(cè)臉輪廓,那雙慣常含笑的丹鳳眼里卻沒什么溫度,只有一片沉靜的審視。
他比沈歸靈稍晚一步追蹤至此,恰好目睹了方才那場激烈的沖突,原本還在因為沈歸靈與白密互斗而幸災(zāi)樂禍,直到姜花衫突然出現(xiàn)……
沈清予看著月下相擁的兩人,嘴角的笑意帶著些許自嘲。
原來當(dāng)自已不是主角的時候,所謂的美好事物也這么地礙眼。
*
混亂的一夜終將過去,黎明星起,預(yù)示著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與城郊的破敗混亂截然不同,王宮區(qū)域燈火通明,衛(wèi)兵肅立,處處彰顯著皇家的秩序與森嚴。
沈蘭晞用一封代表沈家主家的信函敲開了女王寢殿的大門,侍衛(wèi)官破格招待了他,將他安置在招待貴賓的翡翠閣。
翡翠閣內(nèi),沉香裊裊。
沈蘭晞端坐在華麗的絲絨扶手椅上,手邊是一杯早已不再冒熱氣的紅茶。
窗外,王宮的花園在漸亮的晨光中顯露出朦朧輪廓,但室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保持著夜晚的儀式感。
內(nèi)侍官將他引入此處時,言辭恭敬地表示女王陛下即刻便到。然而,“即刻”變得無比漫長,沈蘭晞已經(jīng)被晾了超過一個小時。期間只有一名低階侍女進來為他換過一次茶,動作輕悄,低眉順目,對于女王的遲來沒有任何解釋。
沈蘭晞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的神色,依舊坐姿挺拔,目光平靜地落在對面墻壁上一幅巨大的王室祖先油畫上。他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搭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節(jié)奏平穩(wěn),看不出絲毫焦躁。
高止見他看得專注,不由被吸引了目光,不覺脫口而出:“少爺,沒想到白家這位傳奇帝王長得還挺帥的,跟沈歸靈一樣帥。”
沈蘭晞皺了皺眉,偏頭看向高止,“你說誰?”
“完了!”高止嚇得立馬捂住嘴,趕緊找補,“我的意思是,沈歸靈就是個小白臉,除了那張臉一無是處,哪比得上少爺您超凡脫俗、氣質(zhì)出塵!”
沈蘭晞,“你的意思是,我沒他好看?”
“……”高止瞳孔地震,這要是回答不好可是送命題啊。他幾乎不帶猶豫,斬釘截鐵道:“少爺,聽話,咱不跟沈歸靈比臉,咱就跟他比誰有錢,實在不行,比誰有權(quán)也行。”
沈蘭晞沉默片刻,轉(zhuǎn)過頭,淡淡道,“我不聽你的,你連清虛觀的母猴子都說好看,能有什么眼光?”
高止,“……”
怎么回事,幾日不見,菜雞怎么變樣了?
一股子酸味。
*
晨曦為女王寢殿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邊。
白朱拉有早起的習(xí)慣,今日甚至比平日更早。
此刻女王正對鏡梳理著那頭保養(yǎng)得宜的白發(fā),印著沈氏族徽的信件被隨意丟在妝臺上,甚至連信封都未曾撕開。
帕塔妮躬身,將一支鑲嵌珍珠的發(fā)簪遞到女王手中,白朱拉搖了搖頭,越過珍珠發(fā)簪,選了一枚更為莊重的祖母綠。
“沈家那位小家主等多久了?”
帕塔妮微微欠身,“已經(jīng)一個小時了。聽奉茶的侍女說,那位少爺處變不驚,很有風(fēng)度?!?/p>
“沈家這位繼承人,倒是沉得住氣。”白朱拉神色淡淡,“難怪在沈園,處處都能壓制阿靈一頭。”
女王陛下從不說廢話,帕塔妮抬眸,默默掃了白朱拉一眼,心領(lǐng)神會收回了目光,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殿。
*
帕塔妮退出寢殿后,直接去了翡翠閣。
她步入主廳時,沈蘭晞對著白普大帝的畫像看得入神。帕塔妮主動上前,微微躬身,語氣恭謹:“蘭晞少爺,萬分抱歉,讓您久等了?!?/p>
沈蘭晞?wù)酒鹕?,目光從墻上的油畫緩緩移向帕塔妮?/p>
帕塔妮是白朱拉最得力的近侍,雖然沈蘭晞氣場壓制,但她并不受影響,不卑不亢:“陛下原本已準(zhǔn)備動身前來,不料突然接到邊境傳來的緊急軍務(wù),不得不即刻召見幾位大臣商議,現(xiàn)在不便接見?!?/p>
“陛下深感歉意,特命我前來致意。陛下對貴賓在S國遭遇的襲擊事件深感抱歉,請沈少爺放心,王室定會給您一個交代?!?/p>
高止皺了皺眉,面無表情地湊近沈蘭晞,“少爺,您說這女王是什么意思?她不見咱們,干嘛讓咱們坐在這空等一個小時?”
沈蘭晞只當(dāng)沒聽見,微微頷首,用一口流利的S語回道:“多謝,還請?zhí)嫖肄D(zhuǎn)達對陛下的問候?!?/p>
帕塔妮優(yōu)雅回禮:“沈少爺有心了?!?/p>
沈蘭晞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出了主廳。
等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長廊盡頭,帕塔妮臉上程式化的恭敬笑容慢慢收斂,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
她并未立刻離開,而是轉(zhuǎn)身看向身后那幅巨大的肖像油畫。
畫中的少年帝王目光如炬,威嚴地俯瞰著空蕩的大廳。
帕塔妮走近幾步,雙手合十,對著畫像俯身鞠躬,行了敬禮才直起身,雙手擊掌。
兩名一直候在門外的侍衛(wèi)應(yīng)聲而入,垂手聽命。
帕塔妮:“把這幅畫取下,仔細些?!?/p>
侍衛(wèi)們訓(xùn)練有素,動作輕緩而專業(yè)地將沉重的油畫從墻上取下。
其中一人忍不住低聲疑惑:“帕塔妮大人,這幅畫不是陛下特意吩咐掛在這里,以示對沈家貴賓的敬重嗎?”
帕塔妮淡淡掃了那名侍衛(wèi)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后者立刻噤聲低頭。
她沒有解釋,只是命令道:“掛回主殿大廳?!?/p>
*
西郊荒廢教堂。
漫長而用力的擁抱過后,沈歸靈終于漸漸松懈下來,那雙眼尾泛紅的瑞鳳眼此刻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溫柔。
“有沒有受傷?”
姜花衫搖頭。
沈歸靈笑了笑,抬頭轉(zhuǎn)向白密,目光落下的瞬間笑容淡去,上挑的眼瞼如同出鞘的刃,“你剛剛說,要綁架衫衫的另有其人?人在哪?”
“……”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還有兩副面孔?
白密儼然已經(jīng)忘記自已還站在這的初始目的,面對血脈壓制,不爭氣地咽了咽唾沫,指著十米開外的教堂,“在里面?!?/p>
沈歸靈側(cè)身,脫下身上的外套給姜花衫披上,他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帶著商量口吻:“等我一下?”
“好?!?/p>
姜花衫偶爾的‘乖巧’讓沈歸靈很受用,指尖在她發(fā)梢最后流連了一瞬,才轉(zhuǎn)身面向白密。
當(dāng)他目光移開時,那份溫柔如同潮水般退去。
“帶路。”
白密被他這變臉?biāo)俣纫艘幌?,憋著一肚子火和委屈,卻又不敢發(fā)作,只能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揉著仍然作痛的臉頰,轉(zhuǎn)身朝教堂深處走去。
沈歸靈步履沉穩(wěn)地跟在他身后,仿佛剛才那個失控暴怒的人不是他。
*
教堂內(nèi)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破敗,月光透過殘破的彩繪玻璃投下斑駁詭異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霉菌的味道。
幾名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男人歪倒在一堆廢棄的長椅旁,嘴里塞著布團,看到白密去而復(fù)返,身后還跟著一個氣場更冷、眼神更駭人的男人時,頓時驚恐地掙扎起來,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白密有種想要爆發(fā)又爆發(fā)不出的窩囊感,順腳踢了踢離他最近的那個綁匪頭子,“人都在這了,要問什么自已問。”
沈歸靈掀眸看了他一眼,徑直走向落滿灰塵的木椅,指尖輕輕撣去浮塵,慢條斯理坐下。
他的坐姿很隨意,雙腿交疊,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則隨意地垂在身側(c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椅子的木質(zhì)扶手。
月光從破敗的屋頂漏下,在他身上投下一半星輝的光影。
“白密,你跟姜花衫說了什么?”
白密猛地一下清醒,他終于知道沈歸靈為什么要揍他了!
上次女王軟禁姜花衫,讓沈歸靈對白家所有人都心生警惕。所以他不允許任何一個白家人接近姜花衫,因為他怕他們會因為對他有所企圖而逼走姜花衫。
他怕。
*
夜風(fēng)吹過,帶起一陣涼意。
姜花衫目送沈歸靈和白密的身影消失在教堂幽深的入口處,眉頭擰成了一團麻花。
怎么感覺沈歸靈那口氣還沒消?白密不會有事吧?
可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忽然傳來一聲震動。
這個時候誰會給她打電話?
姜花衫掏出手機,在看見“嫡長閨”三個字時微愣了一下,想也沒想便按下了接聽鍵。
很快,傅綏爾俏皮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鉆了出來:“歪!衫衫!快看我給你發(fā)的郵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