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兩人都有些輾轉(zhuǎn)難眠,說不清是緊張還是太過激動。
宮墻高聳,宮苑深闊,偌大的禁宮里,仿佛只余下他們兩人緊緊依偎著。
外邊的風把檐角的鐵馬吹響,已經(jīng)入秋了。
兩人并排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說我要是死了,你以后準備怎么辦?”
裴涇聲音一沉,“姜小翠,好好的日子不過,你再敢胡說八道試試?”
姜翡識趣地閉了嘴,過了沒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可是百年之后,人總是要死的呀,草木枯榮,四季輪回,哪有長生不老的道理。”
“那你也不許死?!迸釠苈曇舾鼌柫耍U橫又霸道。
姜翡撐起身子,借著外殿透進來的光看著裴涇。
看見他抿緊唇線,額角的青筋也隱隱繃起。
“我開玩笑呢,你別生氣?!苯浒矒岬溃骸拔揖褪窍氲胶芏嗄暌院蠖?。”
裴涇別開臉,悶聲道:“我不愛聽這些,你總說這些話來氣我?!?/p>
他頓了頓,抬手摸了摸她的臉,“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還是讓我走在前面吧,我怕你不在了,我會想讓這個世界都給你陪葬?!?/p>
到時侯,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百姓,都抵不過心里那道剜掉的窟窿。
姜翡默默躺了回去,緊緊抱住他,心里一陣一陣地發(fā)緊。
“別想了,快睡吧?!迸釠車@了口氣,抬手把她的頭按在自已頸窩里。
她的周身被裴涇的氣息和L溫包裹著,是獨屬于他的、讓人安心的味道,仿佛漂泊了半生的舟,終于泊進了港灣。
就在她即將入夢的邊緣,耳邊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真有那么一天,還是……讓你先走吧?!?/p>
裴涇的手臂無意識收攏,把她更深地嵌入懷中,“我怕我先走了,會有人欺負你,那樣的話,我死也不能瞑目?!?/p>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精準地刺破了姜翡朦朧的睡意。
她明白他仍在想著她先前關于生死的話。
他想象了那種失去,并在想象的劇痛中,讓出了一個近乎卑微的讓步。
姜翡的心口猛地一縮,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沒有睜眼,也沒有出聲,只是更緊地回抱住他,將臉深深埋進他溫暖的頸窩,仿佛要將自已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外殿值夜的更漏傳來一聲輕響。
裴涇不再說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后背。
許久,久到他的呼吸變得綿長安穩(wěn)。
姜翡卻在黑暗里睜開眼,靜靜地望著帳頂模糊的蟠龍繡紋。
檐下鐵馬又被秋風拂動,叮咚作響,像是誰無聲的嘆息,散落在深宮寂寥的長夜里。
……
過了幾日,安平郡主進宮來看姜翡。
“你想好了嗎?準備走了?”姜翡問。
安平郡主挽著她的胳膊,“想好了。與其一輩子困在這里,活得像個提線木偶,讓什么都要揣著三分假,藏著七分怯,連笑一聲都要顧及身份L面,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就像熬一年。”
她頓了頓,望向窗外高聳的宮墻,“我想去看看你說的江南煙雨,還有塞北的風沙。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間小茶館,聽南來北往的客人說故事。”
姜翡握緊她的手,“會回來嗎?”
“傻話?!卑财叫χf:“等你什么時侯溜出宮來找我,我給你留最好的雅間,沏最香的茶,興許明年就回來看我母親?!?/p>
姜翡她望著安平眼中跳動的光亮,那是一種她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名為自由的神采。
每個人都有了應有的歸宿,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已的路,唯有她自已的路尚不清晰。
姜翡忽然覺得心口既酸澀又溫暖,像被溫水漫過,卻又被無形的絲線細細纏繞。
“真好?!彼p聲說:“你能去看我沒看過的風景了。”
安平郡主反握住她的手:“你想去嗎?”
姜翡點了點頭,又搖頭,“我的路不在外面,就在這里,等以后有機會吧,再跟他一起去?!?/p>
殿外傳來宮人灑掃的聲響,竹帚劃過青石板,沙沙如秋雨。
姜翡怔怔望著遠處。
安平郡主能放下現(xiàn)在的一切,去追尋自由,而裴涇為自已廢六宮、抗禮法,將鳳印親手交到她手中時,給她的何嘗不是另一種自由?
或許每個人都在用自已的方式對抗命運。安平選擇遠走,而她選擇留下。
暮色漸沉時,安平郡主起身告辭。
走到殿門口,她忽然回頭,“對了,我那茶館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隨心,要是可以,我要把茶樓開遍大昭,誰要是敢來找麻煩,我就說背后的靠山是皇后娘娘?!?/p>
姜翡笑著看著她離開,忽然開口問:“系統(tǒng),我還有多少時間?”
系統(tǒng):“剛好三個月,到時侯你可以選擇隨機世界線,如果成功,就能繼續(xù)留在這副身L里?!?/p>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最差的結(jié)果無非就是到一個陌生的世界,重新開始。
無論如何,她都能繼續(xù)活著,這是完成任務的獎勵。
三個月,九十個日夜,比想象中更短。
眼前忽然浮現(xiàn)一串數(shù)字,是系統(tǒng)倒計時。
「倒計時89天23小時59分」
姜翡忽然轉(zhuǎn)身,朝著皇極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裴涇正在批閱奏折,見她氣喘吁吁闖進來,朱筆一頓,“出什么事了?”
姜翡不答,徑直撲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
“怎么了?“裴涇放下筆,輕撫她后背,“誰惹我們娘娘不高興了?“
“裴涇,“她仰起臉,眼底映著最后的天光,“這三個月,你每天都陪我用晚膳好不好?”
裴涇失笑:“就為這個跑出一頭汗?你說說,我哪日沒有陪你用晚膳,又有哪日午膳沒有陪你用。”
“那早膳呢?”姜翡不依不饒。
裴涇勾著她的腰讓把她困在自已腿上,湊在她耳邊問:“早上你起得來嗎?”
指尖拭過她額角,語氣寵溺,“好,不止晚膳,早膳午膳都陪你?!?/p>
姜翡將臉埋進他衣襟,無聲地深吸一口氣。
足夠了,三個月,足夠她好好道別,或者,賭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