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失態(tài)的模樣落在眾人眼里,殿內(nèi)霎時靜了靜。
不少人都在暗自竊喜,看來這一趟果真沒白查,還真逮到了裴涇的把柄。
裴涇的手死死握著椅子扶手,指節(jié)都泛了白。
陳鐵江指著木盒道:“這匣子藏得極為嚴(yán)實(shí),還上了鎖,想必是什么要緊的事物,屬下便斗膽讓人撬開了。”
“放肆!”
裴涇一拍扶手,猛地站起來,幾步上前,一把將木盒從托盤里搶過來,抬腳將那名親衛(wèi)踹翻在地,又扯著袖子細(xì)細(xì)擦拭上面的水痕。
姜翡說過不能偷偷打開,也不能偷看,也不知道她知道了會不會跟他鬧脾氣。
“這是什么?”昭文帝的聲音冷了幾分。
裴涇擦拭的動作一停,昭文帝果真在懷疑他。
他垂眸看著懷里的匣子,被撬壞的鎖扣像一道丑陋的疤,刺得他眼睛生疼。
片刻之后,他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看向那親衛(wèi),“她的東西,你也配碰?”
匣子在昭文帝面前打開,里面是一本冊子,封皮是尋常的素色棉紙,邊角微微有些磨損。
昭文帝拿起冊子翻開,入目的卻是些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墨跡,像是初學(xué)寫字的孩童胡亂涂抹,連最基本的壁畫都湊不齊。
怔忪間,昭文帝忽然就明白了這是什么東西。
外傳小翠大字不識,這大約是姜如翡的遺物,所以裴涇才那般珍之重之。
“您不是要看嗎?”裴涇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疲憊,“皇上要是看懂了,麻煩告訴臣一聲,小翠到底寫的是什么?臣也很想明白?!?/p>
昭文帝捏著冊子的手微微收緊,連忙把東西放回去,“這既是她的東西,那你好生收著吧?!?/p>
他把匣子推過去,又道:“搜府一事,不過是按例行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是什么心性,朕再清楚不過,斷不會讓出這樣的事。今日雖未抓到真兇,但搜府結(jié)果已能證明你的清白,你且放寬心,時辰不早了,回去歇著吧?!?/p>
壞事好話都是昭文帝一個人讓的。
裴涇連謝恩都沒謝,抓過匣子轉(zhuǎn)身就走,沒再多看殿中任何人一眼。
出了宮門,段酒已經(jīng)在宮門口等著,見了裴涇便把他今日本準(zhǔn)備回府報信,結(jié)果被扣下的事說了。
裴涇徑直取了馬,冒著細(xì)雨往王府趕。
剛進(jìn)府門,他便翻身下馬,連袍沾了水都顧不上,大步直奔擷松齋。
“小翠!”
“翠翠!”
他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掀了簾子又推開窗,都沒看到姜翡的身影,“翠翠!”
“王爺?!毖诀呗劼暬呕艔垙埮軄?,“小姐在搜府前就出了門,去莊子上看小少爺去了,有聞竹護(hù)送?!?/p>
“莊子上?”裴涇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備馬?!?/p>
段酒快步跟上去,勸道:“王爺三思,搜府的事剛過去,現(xiàn)在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王府,您此刻要是策馬出城,豈不是將把柄遞到別人跟前?”
“小姐現(xiàn)在是安全的,王爺要是貿(mào)然去,反而給小姐招來風(fēng)險?!?/p>
裴涇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在原地停了片刻,又折返回了屋內(nèi)。
窗外的天色徹底沉了下來,連最后一點(diǎn)光都斂了去,屋子里點(diǎn)起了燭火。
裴涇在椅子里坐了下來,燭火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平日里總是帶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此刻卻透著股沉沉的倦。
“王爺?!?/p>
“段酒?!?/p>
兩人幾乎通時開口。
裴涇望著跳動的火苗,目光有些失焦,“我想她?!?/p>
這三個字落在寂靜的屋里,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一圈圈細(xì)碎的漣漪,久久不散。
這話讓段酒不知道怎么接,嚴(yán)格說起來,也就是早上才分開,晚上又回來,王爺當(dāng)真把一日過成了三秋。
裴涇一路策馬回來,身上的衣裳也濕了大半,沐浴回來后,房中的靜謐讓心里的那片空落越發(fā)清晰。
那只匣子就放在床頭,裴涇指尖摩挲著被撬壞的鎖扣,目光在上面停了很久,竟生出了幾分猶豫來。
姜翡不許他偷看,但是鎖扣已經(jīng)被撬開了,昭文帝還打開看過,那自已偷偷看看也沒什么吧?
他手指在蓋子上敲了敲,終是抵不過那份好奇,抬手掀開了盒蓋。
冊子上的字跡歪歪扭扭,雖然看不懂寫了什么,但倒有幾分可愛,勉強(qiáng)能認(rèn)出日期。
他耐著性子往后翻,邊看邊猜,一頁頁看過去,那些笨拙的壁畫竟?jié)u漸變得規(guī)整起來,半蒙半猜差不多能把字認(rèn)個全。
一筆一畫,都是他和姜翡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裴涇看到快天亮,就在這些點(diǎn)滴里睡著了。
沒睡多久,又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
“王爺?!倍尉频穆曇魩е币姷慕辜?。
裴涇驟然睜眼,披著衣裳去開門,“怎么了?”
段酒臉色凝重,“宮里又出事了,宮里來了消息,宮中搜宮時,在孟元德的房里搜出了毒殺景王裴翊的藥?!?/p>
裴涇頓時睡意全無,心猛地一沉,“皇上什么態(tài)度?”
段酒又說:“景王中毒前夜,孟公公剛好去看過他,皇上震怒,眼下公公已經(jīng)下獄,皇上正命人嚴(yán)加審問。”
“他被人栽贓了?!迸釠苊碱^緊鎖,“孟元德是潛邸舊人,即便是他下手,藏毒在自已房中這種低級的錯誤他絕不會犯?!?/p>
“但是孟公公年事已高,這一通審問下來,也不知能不能熬得住,這事擺明了是沖著王爺來的,就怕他被屈打成招,王爺,孟公公還能救嗎?”
裴涇思索半晌,肯定道:“能救?!?/p>
……
太醫(yī)一通藥用下來,兩日后裴翊已勉強(qiáng)能夠下地。
時已入春,宮外本該是柳絲抽綠、草芽破土的時節(jié),可這深宮里,卻半點(diǎn)春意也無。
裴翊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這次沒能一舉按倒裴涇,倒是把孟元德這老東西給拖下去,也算沒白費(fèi)功夫。”
親信在一旁道:“聽說他在詔獄里咬死不開口。”
“不開口也沒事?!迸狁葱赜谐芍?,“這案子鬧得這么大,總得有人來背這口鍋,把罪名扛下來,不然這案子怎么結(jié)?”
親信心領(lǐng)神會,“殿下英明?!?/p>
“英明?”裴翊說:“怪只怪我之前眼瞎,竟沒看出孟元德是個埋在我這兒的釘子,扎得我好生疼。”
“那殿下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他有問題的?”
裴翊冷笑一聲,“怎么就那么巧?我前腳跟他提了錢莊的事,后腳錢莊就被端。說到底,他還是太心急了,急著跟他那主子立功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