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月只覺全身酥麻。
恰如那日聽王揚講定蠻論時的酣暢與激蕩!
她原以為眼前這局困死無生,左右都難有轉(zhuǎn)圜余地,沒想到王揚劍走偏鋒,奇兵破圍。非但做活大龍,更反吞一片江山!
光是汶陽、永寧兩部,武寧已是不敵,再得大齊做后盾,更有厚利為驅(qū)誘,大勢之下,都不用交兵,事即定矣。此策既吞武寧,又懾永寧、汶陽,還踐行了他定蠻論中的一環(huán)——
“賄賂他們的酋長,讓他們中的重要人物在我們這兒有產(chǎn)業(yè),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深度的利益捆綁。到時蠻族中誰要想開戰(zhàn),誰就是公敵。不用我們出手,他們那些在漢地有產(chǎn)業(yè)的頭領(lǐng)就不能答應(yīng)......”
她曾經(jīng)反復(fù)想過,應(yīng)該如何讓蠻人在漢地有產(chǎn)業(yè)?白送的話仿佛巴結(jié)討好,易啟蠻人貪驕之心;而先投錢后回報這種事又非蠻人所能接受。略一思量,擬出幾個辦法。一是為蠻人提供借債,借錢與其置產(chǎn);二是尋封賞之機,賜予產(chǎn)業(yè)。三是用產(chǎn)業(yè)交易蠻部的金銀礦產(chǎn)等物。
不過這個三個法子各有所弊,不是已方吃虧,就是對方未必同意。哪像他這一手,如水行舟,似風(fēng)拂柳,渾然而成,不著痕跡。既捆綁了利益,又借力打力,收得新部歸附。更神奇的是他既借了人的力,又讓人高興,做了他的棋子還念他的好,這和把人賣了還讓人替他數(shù)錢也差不多了......
不費一兵一卒收服荊蠻三大部,此人王佐之才,不可測度......
蕭寶月都懷疑給王揚時間和足夠的支持,這廝怕不是能一統(tǒng)南蠻?她被自已這個想法狠狠嚇了一跳,天下沒人能做到這一點吧?自古及今,多少圣主名臣,就算橫掃六合,南蠻也沒有全收的時候,也別說全收,就是能收十之一二,都已極為難得......什么一統(tǒng)南蠻,這也太夸張了......不至于不至于,應(yīng)該......不至于吧???
蕭寶月越想越有點懷疑人生,勒羅羅則越想越堅定了跟隨王揚的信念,看到王揚這只幼鳳振翅生威,不過初鳴試響,便隱有凌駕群鳥的氣勢,越發(fā)覺得父親高瞻遠矚。
蕭寶月和勒羅羅出于各自的理由,關(guān)注點主要在王揚身上,昂他則更多考慮的是利弊。
如果說真要出兵和武寧蠻交戰(zhàn)廝殺,那或許還要再斟酌一下,但現(xiàn)在這個局面,武寧蠻根本不敢抗拒,只用個“劍指”的名頭便換得綢緞生意的干股,這個買賣實在劃算!
再說要稱臣就拉著武寧一起,大家要降都降,誰也別笑話誰!
何況東邊深林里還藏著個宜都蠻,那群瘋蠻最是仇|漢,他要是知道我們和汶陽蠻一起降了漢廷,說不定會搞出什么事來。興許還會拉武寧蠻一起。
那不如趁此機會,先逼武寧蠻入伙,剩下宜都蠻獨木難支,就算發(fā)瘋,也掀不起浪來。最好收了武寧蠻之后,讓漢廷領(lǐng)頭,四家一起出兵,清剿宜都蠻。把這個隱患除去,不然等商路開了之后他們再竄出來,容易影響生意。
不過雖然這事兒為的是自已,但油水能撈還是要盡量撈。想到這兒,昂他興奮之余,竟還生出幾分慶幸來!也虧了有此機會先見漢使,若是晚了一步,說不定永寧部就成了第二個武寧蠻,甚至第二個宜都蠻!
昂他大略已定,便把宜都蠻的事和王揚說了。王揚心里樂開了花,這人很上路啊!這事兒由他提,可比自已提好多了!
王揚一敲折扇,贊道:
“還是厚曾想得周到!那咱們老規(guī)矩,先理喻,問降戰(zhàn),降開蠻路,不降誅滅......”
蕭寶月心道:這廝圖窮匕現(xiàn),三部在手,連干股都不給了......
昂他道:“這群蠻子走了邪路,又癲又犟,不圖利,也不怕死,沒法用理說?!?/p>
王揚聽蕭寶月和孔長瑜介紹過宜都蠻的情況,聽說他們漢化最深,連語言都是漢語,可偏偏最極端,抓了漢人不問緣由,直接押回去火祭,昂他說“走了邪路”,也算貼切。
“這樣,不管他們什么樣兒,咱們該問還是問一聲,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懲前毖后,治病救人,也不能不給人家改過自新的機會嘛!你說是吧?”
陳青珊:☆_☆
蕭寶月:→_→
昂他心道什么成前救人,這都哪跟哪。宜都蠻瘋得很,問也是白問。他心里不以為然,不過面上沒露一點,跟著點頭道:“是是?!?/p>
勒羅羅抱拳道:“全憑漢使做主?!?/p>
昂他:......
昂他一邊鄙視勒羅羅阿諛諂媚,全無蠻骨,一邊斟酌說道:
“宜都蠻子藏身于人跡不至的老林之中,戰(zhàn)力也不弱,我們出兵興的又是滅族之戰(zhàn),雖說兵力勝于他,但想要完全清剿,也沒有那么容易。流汗流血不說,糧食軍械耗損也定然不少。漢使也知道,我們蠻部比不得漢地,日子苦巴巴的,這么一打,那......畢竟......”
王揚笑道:“咱們都是自已人,厚曾有話,不妨直說。”
昂他直說:“朝廷能不能再給我們兩部各一成干股作為封賞,這樣手底下的弟兄們瞧著有實在好處,打起仗來才能拼命——”
王揚故意臉色一沉。
昂他馬上道:“漢使別介意,真不是我們貪心,而是這次打宜都蠻,說是為了保證商路,但部民們愚鈍,不會想那么遠,只會覺得和宜都蠻無仇無怨,又跋山涉水的,也沒什么利可圖,容易想不通。再說我們兩部本都不富裕,打完這仗后更不易周轉(zhuǎn),有干股托底,也能穩(wěn)定人心,同時也顯得朝廷體恤我們蠻部,恩厚待人。我們兩部上下,對朝廷必然心懷感激,更加忠心......”
蕭寶月心道,這昂他也是不俗了,這么短時間就找出這么多理由,話也說得周到,可謂情理兩盡。居然還記得拉勒羅羅一起!既壯已聲勢,又能分化王揚和勒羅羅,也算一舉兩得。也不知道王揚會不會同意。
他應(yīng)該早料到了吧?所以一開始只給每部兩成干股,武寧更是只給了一成,還剩下五成,余地很大。但他會讓蠻人得寸進尺嗎?且看他如何應(yīng)對。
沒等王揚開口,勒羅羅搶先道:
“宜都蠻只有一部,又失了故地,逃竄客居,本就窮苦,不說我們幾家一起,就是只有兩家合力,他們也抵擋不住。真要開戰(zhàn),那便是摧枯拉朽,不出一月,宜都必滅。漢使已許兩成干股,又開蠻路,如此厚利,已經(jīng)足夠。再說這本就是為自已的事出力,怎好再求額外封賞?我們汶陽部不要?!?/p>
蠻奸!這就是蠻奸!??!
昂他不是沒有城府的人,但聽勒羅羅當(dāng)面說了這么一番話,頓時氣得臉都紅了!
我他娘地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大娵隅生的是當(dāng)狗的料?!老子在這兒給咱們兩家蠻部多刮些油水,你在擱這兒一頓叫!叫你娘啊叫!你不要油水就算了,還他娘地在那兒表忠心,一個勁兒向朝廷獻媚,真叫蠻惡心?。?!
昂他認(rèn)為勒羅羅是向朝廷獻媚,這是冤枉勒羅羅了。
他是獻媚,不過不是向朝廷,而是向王揚。
如果是以前,為多爭這一成干股,他即便頭破血流也要去爭!就像他曾經(jīng)為了少出幾分交易稅,堅持和王揚杠到底一樣。但他現(xiàn)在不會這樣了。父親說得對,給鳳凰下注,要么就不下,要下,就得下重注!既然要等幼鳳長成,那目光就得放長遠。若凡事爭利,只顧眼前得失,哪配談長遠?多一成利是不少,但如果因此惡了王揚和他的情分,他寧可不要!
并且他始終記著父親為這次會面定下的方略。父親說過,王揚此來能解汶陽部之危,他這邊硬,王揚底氣就更足,王揚底氣更足,汶陽部便能更硬,兩者相輔相成。若為多要一成干股而和永寧部站在一起,背棄根基,既不仗義,也不明智。
此外他還藏了個小心思,他覺得以王揚行事之周到,賞賜必是公允。要么兩部皆得,要么俱無所獲,所以不管自已怎么表態(tài),只要王揚決定給,就不會單給永寧一家。所以不如隨昂他爭去,敗了反正自已賣了好,成了橫豎都有自已一份!
昂他反應(yīng)也很快,乍怒之后立即看穿了勒羅羅的小心思,皮笑肉不笑道:
“少鯫耶這招高啊,自已裝好人,讓我充壞人,最后得來的利兩家享。其實你汶陽部的家底尚不如我部,想要軍費大可以像我一樣直說,不必這般以退為進。漢廷慷慨,又待我們?nèi)柿x,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勒羅羅怒道:“你少在這兒——”
王揚折扇一打:“都是自已人,沒必要為這點小事爭執(zhí)。封賞是應(yīng)該的,這樣,朝廷就先不出兵了,不然大軍還得勞煩你們供養(yǎng),耗費更多。如此一來,能給你們節(jié)省一筆開支,反正你們?nèi)繉Ω兑粋€宜都蠻綽綽有余......”
昂他、勒羅羅:???
大軍來還得我們供養(yǎng)???
好像也沒問題,畢竟歸附了.......但怎么感覺哪里不對?
蕭寶月、陳青珊嘴角翹起。
心一有點小激動:......今邀兩位君長與我大齊聯(lián)手,劍指武寧蠻!好?。『脜柡?!
誒,怎么又不出兵了?
只聽王揚豪氣道:“......都是自已人,克敵所獲,朝廷分文不?。〉綍r滅了宜都蠻,所得財物人口,你們平分!”
昂他:你毛都不出,就是讓你分你有臉分嗎?!自已不出兵了,怎么反倒成了給我們的封賞了?
他“不忘初衷”、鍥而不舍地追問道:“那云泥閣的干股——”
“這干股是真不行——”
“還剩五成啊!”
“是啊,這五成里,朝廷占三成。朝廷出的錢,又是君,朝廷占三成,也就比你多一成,這沒問題吧?”
“呃......是沒問題,那還有兩成——”
“那兩成是我的。我忙前忙后,安排聯(lián)絡(luò),后續(xù)經(jīng)營盈利,來往周旋,都得靠我。我分兩成,也應(yīng)該吧?”
蕭寶月: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