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西剛才在醫(yī)院看了下時鐘,忙了一上午,加上等待驗血結(jié)果等,現(xiàn)在是上午11點半左右。
“回家”兩字讓宋硯洲眼神如墨看了她兩秒,很快便回答說:“我們先去吃完午飯再回家,下午從市里回縣城的車3點半才出發(fā)?!?/p>
葉西西點了點頭,跟著宋硯洲,兩人一前一后,中間隔了一條手臂的距離,從醫(yī)院走路出發(fā),約莫走了十幾分鐘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國營飯店。
宋硯洲推開國營飯店的玻璃門,斑駁的玻璃門被推開是發(fā)出吱呀聲響,混合著炒菜鐵鍋的刺啦聲、煤爐燃燒的噼啪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同志,加碗面”的吆喝,在狹小的空間里交織成獨特的市井交響。
葉西西好奇地往里面打量。
墻面刷著半人高的綠漆,上方貼著“厲行節(jié)約”的標(biāo)語,褪色的紅紙被日光曬得發(fā)白。
大廳里整齊排列著刷著綠漆的八仙桌,每桌中央都擺著鋁制暖壺,壺身被歲月磨得發(fā)亮。
穿靛藍(lán)工裝的服務(wù)員挎著帆布包,別在胸前的工牌隨著走動輕輕搖晃。
他們利落地用算盤計算菜價,手指在泛黃的賬本上快速滑動,每寫下一筆都要用蘸水鋼筆重重頓一下。
柜臺后的大黑板上,粉筆寫著今日供應(yīng):紅燒肉 元/份(需肉票 2兩)、酸辣土豆絲 元、白菜豆腐湯 元、雞蛋羹 元、炒青菜 0.1元。
幾個工人圍坐在角落,用自帶的鋁制飯盒分著一碗回鍋肉,就著搪瓷缸里的粗茶,邊吃邊聊,聲音爽朗得能掀翻天花板。
葉西西看了一眼大黑板上紅燒肉需肉票 2兩,這才記起在這個計劃經(jīng)濟的年代,買東西都要票據(jù)。
她伸手假裝在軍綠色帆布包里掏,實則從空間里翻出幾張肉票、糧票和10塊錢遞給宋硯洲,“宋硯洲,我想吃紅燒肉和雞蛋羹,再來份炒青菜?!?/p>
宋硯洲翻出肉票和糧票,將剩下的票和10塊錢塞回葉西西手里,說:“你給我的錢還有。”
說完他看看柜臺前排起的隊伍,又看了眼她的孕肚,問:“要不你先去找個位置坐下,我先去排隊,人多,免得擠到你?!?/p>
沒等葉西西回答,就自顧自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讓她先坐下,還體貼地幫她倒了杯茶,這才轉(zhuǎn)身去了柜臺點菜。
葉西西慢悠悠地喝著茶,看著宋硯洲在柜臺前排了約五分鐘的隊,輪到他時,她實在忍不住好奇,起身跟了過去。
宋硯洲說了幾個菜名,葉西西從他身后探出頭,笑嘻嘻地對服務(wù)員說:“同志,紅燒肉要肥三瘦七的,雞蛋羹多擱半勺豬油,青菜熗個蒜末!”
葉西西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宋硯洲那高大健碩的體格,想了想又跟服務(wù)員說:“再來一份酸辣酸辣土豆絲和白菜豆腐湯?!?/p>
宋硯洲見她跟了過來,也沒說什么,只是把身子移開,將位置讓給她,站在她身后將她和后面排隊的人隔開。
服務(wù)員嘩啦嘩啦撥動算盤,“總共一塊五毛三,肉票二兩,糧票四兩。”
聽到她一下子點了這么多的菜,宋硯洲默默在心里盤算,一頓飯就花了一塊五毛三,這個價格在國營飯店不算便宜,在農(nóng)村的話,是普通人家十多天的伙食費了。
節(jié)儉慣了的他有些肉疼,但想到她大著肚子,還懷著雙胎,一人吃三人補,便也沒出聲,在心底暗暗計算接下來的日子靠著那一點錢,要怎么過才不至于捉襟見肘。
畢竟家里的錢都被這女人偷走,之前在小雜院時他聽得真切,那些錢她都被偷走了。
哎,暗嘆一口氣。
宋硯洲交了錢和票,服務(wù)員扯下泛黃的小票,油亮的指尖在上面戳了戳,宋硯洲接過后,先帶著葉西西離開排隊隊伍,回到飯桌前,叮囑她坐著不要亂跑,自己便拿著小票去櫥窗那邊取飯菜。
沒多久,宋硯洲端著沉甸甸的托盤回到座位,葉西西已經(jīng)把筷子用紙巾擦干凈攥在手里等著他。
葉西西看了一眼托盤,紅燒肉顫巍巍臥在藍(lán)邊碗里,油亮的醬汁順著溝壑緩緩流淌,雞蛋羹表面凝著層透亮的油花,青菜上還沾著爆香的蒜末。
葉西西將擦干凈的快遞遞給宋硯洲,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放到他碗里,“這肉燒得不錯,看著就香,你趕緊吃?!?/p>
說完夾起一塊紫酸辣土豆絲,紅亮的辣椒絲裹著脆生生的土豆條,在齒間發(fā)出清脆聲響:“酸辣開胃,最適合孕婦了?!?/p>
宋硯洲將紅燒肉夾回葉西西的碗里,又從盤子夾了一塊給她,說:“你現(xiàn)在雙身子,要多吃點肉補補身子才行?!?/p>
這年頭,肉票都是限量供應(yīng)的,很多人一個月難得聞到一點肉香味。
八毛五的價格,足夠買下全家一周的青菜,足夠給孩子扯上半尺花布做新衣裳,足夠讓精打細(xì)算的主婦在算盤上撥拉半天,最后咬咬牙把攢了半年的肉票換成這碗油光四溢的珍饈。
宋硯洲是舍不得吃的。
他喝了兩碗青菜豆腐湯,筷子專挑菜吃,舀了湯汁混著迷香濃厚的白米飯,三兩口便將一碗白米飯干光光。
葉西西夾起那塊泛著蜜色的紅燒肉,桂皮與八角的辛香裹著滾燙的肉脂氣息,直往她鼻腔里鉆。
肉皮入口即化,油脂在舌尖炸開淳厚的香氣,她不自覺地瞇起眼睛,喉間溢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滬市國營飯店的師傅廚藝真是好啊,味道比之前在葉家吃朱月玲做的那個五花肉好吃多了。
宋硯洲見她吃得滿足,嘴角忍不住彎起一點弧度,又給她夾了一塊,“吃多點。”
葉西西笑瞇瞇地看向他,像是一只得到滿足的小獸,開心地舔著自己的爪子。
她夾起一塊紅燒肉,遞到宋硯洲嘴邊,“你也吃,這么香的肉,一個人吃多沒意思?!?/p>
見宋硯洲還要拒絕,她嘟起了嘴不高興地放下筷子,“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知道他舍不得吃,又連續(xù)夾了幾塊全部送到他碗里,威脅道:“你看,這碗你吃過,現(xiàn)在肉都沾上你口水了,你要不吃的話,我也不可能吃,就等著倒掉吧?!?/p>
倒掉,是不可能倒掉的。
宋硯洲望著碗里堆疊的肉塊,瞥見她鼓著腮幫子威脅他的模樣,無奈笑笑,又去添了一碗飯,才低著頭吃了起來。
葉西西吃了一會就停下筷子,撫著肚子擺擺手,“哎喲不行了,我肚子快撐破了。你吃多點,別浪費?!?/p>
宋硯洲看著她那還剩半碗的米飯和剩菜,無奈地?fù)u搖頭,低頭秋風(fēng)掃落葉般將桌子上的飯菜都清空。
連她沒吃完的那半碗米飯也沒放過。
葉西西見他果然敞開了肚子吃,笑得兩眼彎彎,像只偷了腥的貓。
兩人吃飽喝足,宋硯洲將自己隨身攜帶的水壺灌滿水。
見時間還早,葉西西拉著宋硯洲又去供銷社補貨,身邊有這么一個身強體壯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正好讓他負(fù)責(zé)拎東西,這樣她到時候從空間拿出來的東西也算在他面前過了明目。
在供銷社里又是一通買買買,身旁的男人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把嘴巴閉上,總算是忍住沒開口了。
葉西西暗笑。
補完貨,兩人提著大包小包去汽車站買票坐車回省城。
當(dāng)然,重的東西都被宋硯洲提在手上,葉西西只是意思意思一些提了一個最輕的袋子。
一路上葉西西默默跟在他身后,乖巧得不像話,遇到人多的時候就緊緊貼著他后背走,小手拽著他的衣角,也沒再做什么過分親昵的舉動。
引得宋硯洲都忍不住瞅了她好幾眼,以前每一次來城里帶她回鄉(xiāng)下的時候,她哪一次不是橫眉豎眼,千般不愿萬般不甘地跟著他。
看什么都不順眼,說話像吃了炮仗。
但凡他做得不符她心意了,還直接指著他鼻子就大罵起來。
他得一路上忍受著她都壞脾氣和各種故意為難,每次都讓他火冒三丈,恨不得將她丟在路上,再也不去管她。
現(xiàn)在的她卻會偷偷給自己塞錢,留好吃的給自己,還乖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摸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表揚兩句。
原主和宋家人一起下鄉(xiāng)插隊的地點是青禾村,青禾村有三支生產(chǎn)隊:希望大隊還有前進大隊和建設(shè)大隊,宋家人所在的大隊便是希望大隊。
希望大隊是青禾村成立最早的生產(chǎn)隊,社員多住在青禾村背面北面,依山傍水,灌溉便利。
青禾村因村口有一片百年青禾田而得名,傳說村民的祖上開墾時第一茬稻穗青亮飽滿,秋收后留種延續(xù)至今。
青禾村被群山和稻田環(huán)繞,一條河浜穿村而過,村民為之命名為落霞溝。
村民在落霞溝洗農(nóng)具、放鴨子,夏季孩子們喜歡偷偷去河里摸魚。
民居多為青瓦白墻的磚木房,院落前種著絲瓜架或雞冠花。
此刻大隊長正帶著社員們熱火朝天、揮汗如雨地在地里干農(nóng)活。
烈日把田埂曬得發(fā)白,生產(chǎn)隊大隊長孫建國扯下脖子上的藍(lán)布毛巾,狠狠抹了把臉上的汗,又順手將毛巾往地頭的歪脖子樹上一甩。
抄起鐵皮喇叭筒,他聲音沙啞中混著唾沫星子炸響:“同志們!看看這日頭!越毒越要和老天爺搶收成!
距離芒種只剩半個多月,公社剛開完誓師大會,咱們青禾村三個大隊都憋著勁!建設(shè)大隊說要創(chuàng)畝產(chǎn)新高,前進大隊揚言要拿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