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純樸的百姓雖然不善言辭。
但他們心里跟明鏡似的。
誰真心實意地為他們做了事,誰又在敷衍了事?
他們心中自有一桿秤,分得清清楚楚。
去年有驚無險過去了。
但是那一段的記憶,如噩夢一樣揮之不去。
他們更希望看到的是平安!
林維泉的指尖在青花瓷杯沿上輕輕摩挲,杯壁還留著新茶的熱度。
他的目光也瞬間望向窗外,剛好看到了“江鎮(zhèn)長平安”五個字。
“江昭陽這小子這么得民心?”
林維泉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愕然,甚至有些許慌亂。
林維泉手中的瓷制茶杯竟不受控制地倏地滑落,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動,杯子碎片散落一地。
其中一片碎片不偏不倚地撞到江昭陽腳邊。
江昭陽微微彎腰,從容不迫地撿起了那片碎片。
在彎腰的瞬間,他看見桌底林維泉的皮鞋正在微微發(fā)抖。
回過神的林維泉迅速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盡量讓語氣顯得輕松自然。
他掩飾道:“我剛才的手有點兒打滑,杯子不小心就掉了,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茶葉?!?/p>
說著,他用眼角的余光掃視了一下四周,試圖緩解這突如其來的尷尬。
唐杰一聽,立刻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絕佳的機會。
他滿臉堆笑,見縫插針地阿諛道:“打發(fā),打發(fā)!”
“林書記這是要發(fā)大財了呀!看這手滑的,都是財運太旺鬧的。”
他的聲音里滿是諂媚。
緊接著,唐杰又加重語氣,進一步奉承道:“林書記,這絕對是大大吉兆!”
“預示著您即將迎來事業(yè)上的又一個高峰!”
“我們老家都說‘碎碎發(fā)財’,要我說該是‘歲歲高升’……”他仰起堆笑的臉,突然發(fā)現(xiàn)林維泉眉間蹙起的“川”字紋。
空氣凝固了三秒鐘。
唐杰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
“唐鎮(zhèn)長,這種江湖話可不該從你一個黨員嘴里說出來。”林維泉抽出紙巾慢慢擦拭指尖,《黨章》在案頭投下斜斜的影子。
“我們身為黨員干部,應該時刻牢記黨的宗旨,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堅定的立場。”
“不要被這些封建迷信的言論所迷惑。”
唐杰后頸沁出的汗珠正順著金利來襯衫領子往下滑,像條蜿蜒的蚯蚓。
林維泉正色道:“我們是黨員,我們的信仰和追求,講究的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這是我們作為黨員最根本的職責和使命?!?/p>
“那能與發(fā)財升官這些世俗的詞匯沾邊呢?”
“唐鎮(zhèn)長,你可別忘了,上個月在組織生活會上,我們剛集體學習了黨章。那么,我問你,我們黨的干部是什么?”
唐杰愣了一下,神色尷尬。
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回答道:“黨的干部是人民的公仆!”
“還有呢?”
“要講黨性、重品行、作表率?!?/p>
“沒錯!”林維泉點了點頭,“你的這種庸俗的商人思想,必須得摒棄啊!它與黨的宗旨是格格不入的?!?/p>
“我們有些同志,”林維泉指尖叩擊著桌面,“我們有些同志啊,總是把市場經(jīng)濟那一套帶到黨內(nèi)來。”
“做什么事情都拿生意人的眼光去看待,整天想著升官發(fā)財,這種思想真是庸俗得很!”
唐杰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意識到自己這次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
他窘態(tài)畢顯,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感覺有些無地自容。
看來,這拍馬與造謠誹謗都不容易,有講究,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啊。
唐杰額角沁出冷汗。
他的膝蓋微微打晃。
此刻他的手有些刺痛,忽然想起父親的話:“見人說人話容易,見官說官話難吶?!?/p>
“在官場中行走,不僅要學會察言觀色,更要懂得如何拿捏分寸,稍有不慎,便可能適得其反?!?/p>
領導的心思最難猜測,行事作風更是讓人難以捉摸。
難怪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這林維泉又當婊子又立牌坊,真不是好侍候的主。
他扯松領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言不由衷地道:“林書記,您瞧我說話的水平,一時失言了,詞不達意……”
“不過,您批評得對,說來說去,還是我思想覺悟不夠高?!?/p>
“我以后一定加強學習,努力提高自己的政治素養(yǎng)和思想覺悟。”
江昭陽看著對面墻上的“為人民服務”橫幅,發(fā)現(xiàn)金箔字有些卷邊了。
林維泉正襟危坐,“剛才江鎮(zhèn)長的話很有道理。”
“這堤防??钜幌伦觼聿涣?,我也是心急如焚?!?/p>
“以后我要將精力放在這上面,多跑一下縣里,多溝通一下,多活動?!?/p>
“總之,要盡量爭取將這款項落實到位?!?/p>
林維泉突然轉(zhuǎn)向墻角的防洪地圖,紅色預警區(qū)域像塊潰爛的瘡疤,“明天我就去縣里找張縣長,財政局的李局長也要拜訪。”
他摸出黨徽別在胸前,“必要的話,我住到縣委招待所去!”
窗外的蟬突然集體噤聲。
王栩盯著地磚縫里晃動的光斑。
他喉結滾動兩下,啞著嗓子擠出話:“書記,您是我們鎮(zhèn)上的領航者,您的坐鎮(zhèn)對于穩(wěn)定人心、指導全局至關重要。”
“您是主持大局的人,帥不離位啊?!?/p>
“跑縣里、爭資金的事情,應該由其他同志去辦,以確保鎮(zhèn)上的日常工作不受影響?!?/p>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林維泉抬手一個干脆利落的手勢截斷,“工作方面就由江鎮(zhèn)長主持吧,他有干勁。”
林維泉的這一番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會議室內(nèi)的眾人面面相覷。
人人眼神中閃爍著驚訝與不解。
一場微妙的騷動悄然蔓延開來。
唐杰看到表現(xiàn)的機會,“這怎么成呢?”
“打牌還得分個大小王呢,這豈不是喧賓奪主,亂了套了嗎?”
“違反組織原則?。 ?/p>
江昭陽知道,林維泉這是故意為之,以退為進,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之上,讓自己在火爐上烤。
如果自己答應的話,就坐實了有鳩占鵲巢之心。
這一頂狂妄的帽子是跑不了的。
到時候,不僅難以服眾,更可能引來上級的猜忌與打壓。
如果不答應的話。
那這款項落實到位就是自己的事了。
而且要不來錢,那就得自己兜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