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汛工程是民生大事。”李昭明接過文件卻不翻開,指尖在“琉璃鎮(zhèn)”三個字上摩挲,“不過,你也知道,今年我們縣的財政狀況確實吃緊啊。”
“每一分錢都得用在刀刃上?!?/p>
然后,他加重語氣道:“江鎮(zhèn)長你也知道,今年縣里財政就像這干旱季節(jié)里的水庫——外表看似平靜而體面,實則內(nèi)里早已接近枯竭,每一滴水的珍貴都不言而喻。”
“甚至可以這樣說,內(nèi)里早見底了。”
這時,江昭陽不失時機地開口道:“正因如此,我們更需要將有限的資金用在刀刃上?!?/p>
“琉璃鎮(zhèn)的堤壩,去年汛期就曾因洪水肆虐而險象環(huán)生。”
“若不及時加固,今年若再遇洪水,后果不堪設想,我們未雨綢繆……”
“哎,喝口水慢慢說?!崩钫衙魍蝗黄鹕?。
他走到角落的智能飲水機前,液晶屏亮起的藍光映出他鬢角新染的黑發(fā)。
隨著“咕咚咕咚”的水流聲,江昭陽注意到對方手腕上閃著冷光的百達翡麗——這和他上個月在廉政教育片里看到的贓物倒有幾分相似。
李昭明動作熟練地接了一杯溫水,放在茶幾上。
水面上還輕輕晃動著幾縷熱氣。
“請喝水!”
然后,他回到辦公桌后,拉開抽屜,露出半條軟中華,好在江昭陽看不到。
“省里剛下的通知?!崩钫衙鞒槌鲆环菁t頭文件,拇指按住右上角,“要求各地壓減經(jīng)費,確保財政平穩(wěn)運行?!?/p>
“我們縣也不例外,大家都在過緊日子?!?/p>
他說話時眼角的皺紋堆疊出恰到好處的愁容,“我們局的差旅費都砍了四成,我上周去省里開會火車還是坐的二等座……”
江昭陽的目光突然凝住。
在對方抬手的瞬間,他瞥見文件末尾的日期分明是去年十月。
“能讓我仔細看看文件嗎?”江昭陽忽然站起來前傾身體。
李昭明下意識往回抽手的動作讓他更加確信——這份所謂的“新規(guī)”不過是精心準備的擋箭牌。
李昭明的態(tài)度只是表明有這事,文件卻并不想讓江昭陽看,只是做個樣子。
“這……”李昭明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文件頁腳已被捏出褶皺,“涉及保密條例……”
他有些忙亂地將文件往抽屜里送。
沒有想到的是江昭陽眼疾手快,“嗖”地將文件從他手里拿了過來。
紙頁翻動間。
當他看到“三公經(jīng)費”四個字時,不禁啞然失笑。
紅頭文件確實不假,省里要求的是壓減三公經(jīng)費。
而不是防汛專項經(jīng)費。
“李局長,這份文件不對吧?”
“李局長,這份文件說的是壓減公務接待等三公經(jīng)費?!?/p>
他刻意放慢語速,指尖劃過表格里“公務用車購置費同比下降30%”的字樣,“和防汛專項資金有什么關(guān)系?”
李昭明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慌亂地解釋道:“我,我剛才拿錯了。我再找找!”
他猛地拉開抽屜翻找,鍍金鋼筆、和田玉印章叮當作響。
他裝模作樣地找起來了。
卻始終不見所謂的“新文件”。
江昭陽從公文包抽出另一份文件。
“這是省防汛辦的汛期風險提示函。”江昭陽又遞上這一份文件。
省防汛辦的紅色公章在陽光下宛如凝固的血跡,重點監(jiān)控流域名單里,“秀水河”三個字被特意用黃熒光筆標出。
李昭明的目光在“重點監(jiān)控流域”幾個字上停留片刻。
“小江啊……”稱呼的轉(zhuǎn)變讓江昭陽后背繃緊,“你也知道縣里各方都要平衡?!?/p>
李昭明忽然壓低聲音,拉開最底層的抽屜,露出半盒古巴雪茄,“前兩天張縣長還說要重點保障開發(fā)區(qū)防洪工程,畢竟那里有二十多家重點企業(yè)……”
“它們的安危直接關(guān)系到我們縣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p>
江昭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開發(fā)區(qū)那五公里生態(tài)堤壩剛獲評“省級示范工程”。
“還要保障?”江昭陽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他無法理解,為何已經(jīng)如此堅固的堤壩還需要額外的“保障”。
“重點監(jiān)控流域如果出事,責任追究可不是按企業(yè)納稅額來算的?!彼室馓Ц呗曇?,讓這句話撞在隔音良好的墻面上發(fā)出回響,“三年前鄰市那場潰堤事故,你還記得嗎?”
“多少官員因此倒臺,多少家庭因此支離破碎……”
李昭明已拿在手里的雪茄突然掉在桌面上。
在實木桌面滾出半圈。
江昭陽知道這句話戳中了要害——三年前鄰市那場事故導致十三人撤職查辦。
其中兩人還是李昭明在黨校的同窗。
辦公室陷入死寂。
中央空調(diào)出風口飄落的灰塵在光束中起舞。
江昭陽能清晰聽見自己腕表秒針的走動聲。
正當江昭陽準備借此機會,進一步施加壓力,以期達到自己的目的時。
李昭明的動作打破了這片刻的死寂。
他迅速抓起桌上的座機電話,臉上的表情瞬間切換為那種官場常見的程式化笑容,
李昭明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圓滑與妥協(xié):“這樣吧,江鎮(zhèn)長,我讓預算科再仔細核對一遍資金流向……”
然而,話到嘴邊,他似乎又意識到了什么。
他剛抬起的手又緩緩放下,眉頭微蹙,似乎在權(quán)衡著什么。
片刻之后,他改變了主意,繼續(xù)說道:“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我來負責打電話協(xié)調(diào),而你……”
說到這里,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你到張縣長辦公室去一趟,他現(xiàn)在應該還在那里處理公務,過會兒就要出發(fā)去市里參加緊急會議了?!?/p>
“有些事情,當面溝通總是效果更佳,不是嗎?”
“你把要錢報告讓張縣長批復一下。”
“好吧!”江昭陽答應一聲,馬上出去了。
望著江昭陽出去的背影,李昭明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到張超森哪兒要錢?
與虎謀皮!
李昭明打了一個電話給林維泉,說了一句,“他來了!”
林維泉心照不宣,“按既定的辦!”
“知道,正在辦!”
江昭陽來到了張超森的辦公室門口。
門是關(guān)著的。
他禮貌地敲響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