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陽思忖了一下,轉身抓起桌上的黑色座機。
撥號時金屬按鍵的涼意滲進指腹,電話接通瞬間,他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響:“容縣長,我江昭陽?!?/p>
“知道!江鎮(zhèn)長,有什么事?”容略圖的回應裹挾著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他正沉浸在繁瑣的公務之中。
江昭陽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想問一下,除了招供出天晟水泥的那幾個涉毒員工外,熊斌現(xiàn)在還供出了哪些人?”
“涉及了哪些事情?”
聽筒里傳來鋼筆帽輕輕叩擊桌面的聲響。
容略圖的沉吟像浸了水的棉花:“據(jù)我所知,還檢舉了有不少人。”
停頓間能聽見茶水吞咽的響動,“李超明、張楨安兩人他首先供了出來?!?/p>
“這兩人早就因為違法亂紀問題被雙規(guī)了。”
“熊斌這時候供出他們,說實話,意義確實不大。”江昭陽皺起眉頭,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失望。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熊斌拋出的無關痛癢的棋子。
容略圖似乎將文件輕輕推到一旁,聽筒里傳來布料摩擦桌面的聲響:“別小瞧這些‘邊角料’,熊斌的每句話都帶著鉤子?!?/p>
“他不僅供出了那些骯臟的交易細節(jié),包括受賄的金額、充當保護傘的具體操作,還提供了足夠的證據(jù)鏈,讓紀委的同志們少走了不少彎路。”容略圖的聲音突然提高。
緊接著,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椅子拖動時刺耳的摩擦聲。
似乎是容略圖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僅如此,熊斌還供出了縣看守所的獄醫(yī),以及那個在我們審訊過程中不合時宜地打斷,送茶進來的獄警。這兩個人也是與他一伙的。”
“還有嗎?”
“當然還有!”
“有誰?”
容略圖那邊傳來打火機點燃香煙的聲響,火苗跳動的窸窣聲后,是一口綿長的吐息,煙霧仿佛順著電話線漫進了江昭陽的鼻腔:“江鎮(zhèn)長,你得有心理準備。”
“接下來的名字,可能會讓你感到震驚,甚至后背發(fā)涼?!?/p>
窗外的雨斜打在玻璃上,映出江昭陽驟然繃緊的側臉,聽筒里的沉默重得像塊鉛,墜得他耳膜生疼。
江昭陽喉間滾動,努力平復著劇烈的心跳,雨點擊打玻璃的節(jié)奏與他紊亂的脈搏漸漸重合。
“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比萋詧D道。
“誰?”江昭陽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副市長——許志曄!”容略圖的話語如同驚雷一般在江昭陽的耳畔炸響。
“許志曄”他的全身猛地一震,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
“咔嚓——”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江昭陽手中的陶瓷茶杯不堪重負,裂開了一道道細紋,滾燙的茶水順著他的指縫滴落,燙得他一陣哆嗦。
他卻渾然不覺得。
窗外一道閃電劈亮天際,將他緊繃的輪廓投射在斑駁的墻面上,宛如一幅被恐懼浸透的剪影。
許志曄,這個名字在江昭陽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想起了自己在熊斌的辦公室里看到的那一張照片。
自己還以為是熊斌這小子電腦拼圖的呢。
現(xiàn)在看來,果然許志曄與熊斌不清不白啊。
他深知,這位副市長背后所代表的勢力是何等的龐大和復雜。
這確實是一條大魚,也是熊斌得以在黑白兩道肆意橫行、肆無忌憚的底氣所在。
江昭陽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熊斌那張囂張跋扈的臉,那張臉曾經(jīng)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橫著走,既走不快,又走不遠,熊斌終于要為自己的狂妄和無知付出代價了。
人狂有禍,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其他的還坦白交代了什么?”他聽見自己聲音里淬著冰碴。
“沒有了!”容略圖的回答簡短而干脆。
江昭陽的渾身一顫。
“什么?他的路虎藏毒品的秘密他沒有交代?”江昭陽難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
他的眉頭緊緊皺起,仿佛要擰成一股繩。
容略圖那邊傳來打火機反復按壓的聲響,像是在驅(qū)散突然凝結的寒意:“路虎藏毒的事,他一個字都沒提?!?/p>
容略圖的聲音再次傳來,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江昭陽的頭上。
江昭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電話聽筒仿佛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渾身發(fā)顫。
他突然意識到,熊斌每一句供詞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那些看似重磅的“爆料”不過是用來轉移視線的煙霧彈。
“沒有?”江昭陽再次確認道,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甘。
江昭陽明白了熊斌在玩什么把戲。
熊斌這家伙敢情是有選擇地交代供出一些人和事啊。
這家伙就是不想讓這些人活好,要抓墊背的人。
再者這些人對他以后也不重要了。
且自己還可被公安機關記立功,為什么不做?
這個毒梟把供詞當作手術刀,精準地剜去腐肉卻避開要害。
至于那些至關重要的人和事他則閉口不言。
而那些真正掌握核心,操控著毒品運輸、分銷網(wǎng)絡,甚至與境外勢力勾結的關鍵人物,熊斌卻像是被膠水封住了嘴,只字不提,仿佛他們從未存在過。
這哪里是悔罪的態(tài)度?
這分明是自掘墳墓。
熊斌以為這樣能保住自己的一條命,殊不知,他這一舉動,恰恰將自己推向了絕境。
這家伙將自己唯一的一條路堵死了。
斷送了自己僅有的一線生機。
江昭陽心中不禁冷笑一聲,熊斌的算盤打得賊精。
想通過檢舉立功,然后免除一死。
接著,他肯定會計劃在監(jiān)獄里通過各種手段運作,爭取減刑乃至保外就醫(yī)的機會。
一旦獲得自由,哪怕只是短暫的,他便能利用手中的余錢和關系網(wǎng),逃之夭夭。
甚至遠走高飛,藏匿于海外的某個角落,繼續(xù)逍遙法外。
這么說來,他完完全全地隱瞞了赤松盆景藏毒一事。
狡詐至極!
必須在他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之前,套取實話,為王栩洗涮清白。
“明天一早,我就去市第二看守所?!苯殃柕穆曇舻统?,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熊斌這顆釘子,該拔一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