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了揮手,似乎要拂去一片微不足道的塵埃,“這事,你們琉璃鎮(zhèn)黨委內(nèi)部專門開個班子會,討論一下形成個意見上報就行了?!?/p>
“縣委不過多干預基層具體事務。”
他這番話說得又快又硬,像是在趕時間。
“是!”林維泉不敢再有異議。
張超森不再給任何人插話的機會,話鋒如刀,語氣瞬間變得急迫:“我這次下來,時間非常緊張!”
“縣里還有重要的常委會等著我主持,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在這些枝節(jié)問題上過多糾纏!”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驟然聚焦在趙珊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趙書記,現(xiàn)在,請你宣讀一下縣紀委常委會研究通過,并報經(jīng)縣委常委會正式批準的對王栩同志的處理決定。”
“嘩啦”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會議室里格外清晰。
是趙珊面無表情地翻開了手中那份早已準備好的紅頭文件。
紙張摩擦的聲音,像粗糙的砂紙刮過每個人的神經(jīng)末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坐在江昭陽下手位置的王栩臉上。
王栩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在聽到自己名字的剎那,驟然褪去了最后一絲血色。
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擱在腿上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攥緊而根根暴起,青筋虬結。
趙珊的聲音平直、冰冷、毫無起伏,如同機器在宣讀判決:“……鑒于王栩同志所犯的錯誤?!?/p>
“經(jīng)縣紀委研究決定,”她的目光微微抬起,掃過全場,那目光里不含任何評判,只有純粹的、公事公辦的宣達,“并報請縣委常委會審議批準,現(xiàn)予公布……”
最后一句話,她幾乎是以一種宣讀法律判決的宣告口吻吐出,一字一頓,落地有聲:“免去王栩同志琉璃鎮(zhèn)副鎮(zhèn)長職務!”
“并依據(jù)《行政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及有關規(guī)定,給予其行政記過處分!”
“宣讀完畢?!?/p>
“記過處分”四個字落下,會議室內(nèi)一片死寂。
空氣仿佛瞬間被抽成了真空,沉重得能壓斷人的頸椎。
窗外的光線似乎在這一刻陡然變得慘白,將每個人臉上的肌肉線條都照得無比僵硬。
“好……很好……”張超森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得可怕,像悶雷在云層深處滾動。
他嘴角甚至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扭曲、毫無笑意的弧度?!巴蹊蛲?,”他刻意加重了“同志”兩個字,字字如冰錐,“他的問題,說大嗎?”
“也不大,不就是兩千元錢的事嗎?”
他似乎想嗤笑,喉嚨里卻只發(fā)出一聲悶悶的“呵”氣,“兩千塊,在有些人眼里,恐怕連幾頓飯錢都不夠吧?”
驟然間,他的語調猛地下沉,帶著凜冬的酷寒和沉重的威壓,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釘,被他用盡力氣從牙關深處死死地擠出來,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可是!說它小呢?!???!真的小嗎?!”
這陡然的轉折和拔高的質問,讓整個空間都為之一震,仿佛無形的空氣都凝固成了堅硬的固體,令人窒息。
“我們每一個干部,每一個黨員!”他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全場.
他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在封閉的空間里嗡嗡回響,敲打著每個人的天靈蓋,“自己腦袋上這根弦要是松了,那所謂的底線和敬畏,就沒了!”
“這根弦是什么?是黨紀國法!”
“是我們自己頭上的緊箍咒!“
“有了這個緊箍咒,我們才能老老實實按規(guī)矩走路,做事才有邊界!”
“沒有這緊箍咒,會怎么樣?!”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不大,沉悶的響聲卻像重錘敲在人心上。
“哼!”一聲重重的鼻音,帶著森然的寒意,“沒有這緊箍咒,人就會變成什么?”
“就會變成那個無法無天、自以為能大鬧天宮的孫猴子!目空一切,肆意妄為!“
“今天敢收兩千,明天就敢收兩萬,后天就能坐地分金、明火執(zhí)仗!”
“諸位告訴我,這危害小嗎?!”
“這能掉以輕心嗎?!”
他稍作停頓,胸口起伏,似乎在平復那被刻意挑起的激烈情緒。
張超森隨即換上一種語重心長、沉痛而悲憫的調子,那的莊重感像一層滑膩的油脂涂抹在他的聲音上:“懲前毖后,治病救人!這是我們黨一貫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不能因為是小病就諱疾忌醫(yī),等到病入膏肓,那就晚了,就真的救不了!”
“我們今天對王栩同志的嚴肅處理,表面上看似重了,但實質上,”他加重語氣,目光掃過江昭陽,意有所指,“這是一種挽救!是拉他一把!”
“更是給其他那些頭腦發(fā)熱、心存僥幸、甚至已經(jīng)走在懸崖邊緣的同志們敲響一聲振聾發(fā)聵的警鐘!”
“讓他們及時回頭!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他那的目光再次緩緩掃過每一個人,最終定格在江昭陽臉上?!凹t線!紅線是不能碰的,不能踩的!”
“黨紀國法的森嚴壁壘,是不容觸碰、不容侵犯的!誰碰,誰就得付出代價!”
“這個道理,我看沒什么好爭議的!大家心里都該有桿秤!”
這番激昂陳詞、道貌岸然、充滿哲學意味的“靈魂訓導”,構建了一個滴水不漏、正義凜然的邏輯閉環(huán)。
所有質疑和反駁的空間早已被擠壓得蕩然無存。
趙珊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峰,隨即又恢復了那種巖石雕刻般的冰冷表情。
邱洪欲言又止。
張超森似乎也耗盡了表演的精力,
他猛地一揮手,仿佛要斬斷空氣中那些無形的、阻礙他前進的藤蔓,聲音陡然提高,變得短促、不容置喙:“好了!正事要緊!時間是寶貴的!”
他再次低頭,象征性地瞥了一眼腕表,似乎那閃光的指針正以驚人的速度狂奔。
“江昭陽同志的問題!”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剛才我已經(jīng)闡述得非常清楚了!”
“邏輯鏈條完整,責任劃分明確!”
“相信在座的各位領導、同志們,對此,”他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一下,帶著巨大的壓力,“都沒有任何異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