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珊動作流暢地從內袋取出一個專用的物證透明封袋,小心翼翼地將錄音筆從江昭陽手中拿了過來。
然后裝了進去,封好封口。
每一個步驟都顯得專業(yè)而嚴謹。
“感謝你的配合,張小姐?!壁w珊將封好的證物袋收好,語氣依舊公式化,平靜得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如果后續(xù)調查中,你想起任何與林維泉案相關的、哪怕是你認為不重要的信息,請及時聯系紀檢部門?!?/p>
“你的每一個微小線索,都可能對厘清事實、幫助他或你自己至關重要?!?/p>
這話既是提醒,也是最后的警告。
暗示她知道的內情或許遠超表面。
張小曼倚在門框上,姿勢放松了些。
當趙珊提到“幫助他自己”,尤其是最后一句“或許……幫助你自己至關重要”時。
她的眼皮幾不可察地輕輕顫動了一下。
就在趙珊已經轉身,準備離開之際,張小曼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等一下……”
兩人停步,回望。
張小曼的目光沒有看趙珊。
而是直接落在江昭陽身上,倚著門框,身體微微前傾,仿佛想更靠近一點,壓低聲音問道:“他……林維泉,現在怎么樣了?”
她的眼神復雜,那里面似乎混雜著幾分真切的不安。
但更多的,是一種試圖確認某種信息的急切和深藏不露的探究。
江昭陽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半秒。
捕捉到她眼神深處掠過的那一絲異常。
他沒有猶豫,用了一種官方模糊但暗含實質信息的回答:“林維泉涉嫌嚴重職務違法犯罪事實基本清楚,證據鏈正在完善?!?/p>
“目前,按照組織程序,他已經被采取‘雙規(guī)’措施。”
他刻意強調了“基本清楚”、“證據鏈完善”和嚴厲的組織措施“雙規(guī)”。
這番話是實情,也是一記重錘,直接碾碎了張小曼或某些人心中可能存在的某種幻想——例如林維泉還有翻盤的可能,或是情況尚不明朗能渾水摸魚。
“雙規(guī)……”張小曼低聲重復了這兩個字,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砸在堅冰上,帶著一絲絕望的涼意。
她點了點頭,眼神復雜地望向臥室深處那片昏暗的角落,又像是透過虛空看著別處。
最終,她的目光收回來,落在虛空某點,嘴角勾起一個極淡、意味難明的弧度:“我知道了……麻煩帶個話給他……”
她的聲音頓了頓,像是斟酌著詞句,隨即吐出兩個字,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輕飄,“保重?!?/p>
這兩個字,與其說是關懷,不如說更像是在對一段關系或者某個計劃進行最后的蓋棺定論。
“再見!”
厚重的防盜門在他們身后“咔噠”一聲落鎖閉合,如同切斷了一個扭曲的時空。
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腳步明明滅滅,光線昏黃搖曳,空氣中濃郁的梔子薰衣草香氣似乎被關在了門內。
取而代之的是樓梯間陳舊的塵埃和潮濕墻壁的氣息,冰冷而粗糲。
兩人都沒有說話,沿著狹窄陡峭的樓梯快步下行。
終于走出陰暗的樓道口,重見天日。
陽光刺眼地傾瀉下來,帶著一股暖意,卻驅不散兩人身上從那個精致囚籠里帶出來的寒意。
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趙珊和江昭陽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巷口微涼而帶著煙火氣的空氣涌入肺腑。
似乎才將剛才那令人窒息的氣息稍稍排出。
趙珊轉身,看向身旁的江昭陽,正準備開口探討張小曼那通電話的蹊蹺和她最后表現的詭異之處:“你怎么看……”
話音未落,一串急促、尖銳的手機鈴聲驟然撕破了這短暫的寧靜!
如同催命的鼓點,毫無預兆地炸響!
聲音來自趙珊的風衣內側口袋。
趙珊神色一凜,飛快地掏出手機接通,沒有多余的寒暄:“講!”
手機聽筒里,技術監(jiān)控室同事急切的聲音伴隨著噼啪的背景雜音清晰傳來:“趙書記!”
“我們監(jiān)聽到張小曼實名登記的手機號碼,有一個非常短暫的外撥!”
“通話時長只有17秒!”
“對方號碼是典型的虛擬號段(170/171),穿透多層服務器偽裝,無法追蹤具體源頭!”
“但我們的信號源捕獲非常精準——外撥信號發(fā)出地和通話全程保持穩(wěn)定的信號源位置,就在春奉縣縣城核心區(qū)域范圍內!”
“是嗎?”趙珊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
“是!只是具體通話內容……時間太短,無法解調提取……”
“什么時候打的?”
“大約三分鐘前。”
趙珊“啪”地一聲掛斷電話,不用轉述,江昭陽已經從她瞬間變得冷冽如刀的表情和眼神中解讀出了全部關鍵信息!
那17秒的通話內容是什么?
示警?還是……發(fā)出下一步行動的指令?
“你預估的沒有錯!”江昭陽的聲音壓低,“她要行動,轉移贓物了!”
兩人邊說邊走。
五十米外的胡同口,熟悉的黑色公務轎車安靜地??吭诮诌吪R時泊位。
司機早已接收到指令。
將車頭調整為隨時可以出發(fā)的狀態(tài),引擎保持低沉的怠速運轉,尾燈幽幽閃爍,像一頭蟄伏的黑色獵豹。
陽光在灰墻夾縫中投下長長的、扭曲變形的影子。
就在他們即將走出狹窄巷口,離車前不過三米之遙的剎那——
轟!嗚嗚嗚嗚——?。。?/p>
一陣狂暴的、如同野獸咆哮般的引擎轟鳴聲,毫無征兆地炸響!
那聲音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撕裂空氣,由遠及近,速度快得超出人類的反應極限!
幾乎是貼著他們的身體呼嘯而過,差點撞到趙珊。
江昭陽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趙珊跌入他懷中。
兩人驚魂未定地看著摩托車遠去的背影。
“你沒事吧?”江昭陽的手指從趙珊的手臂上松開。
趙珊的呼吸似乎還滯留在胸膛里半拍。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一個下意識的否定動作。
她抬手,纖細卻穩(wěn)定的手指將被風攪亂的幾縷發(fā)絲攏回耳后,指腹劃過冰涼微汗的額角。
她的目光,像出鞘的探針,銳利地刺向摩托車消失的路口盡頭。
那里只剩下一縷未散的引擎尾煙,混合著塵埃的刺鼻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