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一蹲坐在逼仄的角落,不動。
施璟走過去,蹲下,看著薛一一的眼睛。
他緩慢眨一眼,稍微歪頭:“嚇傻了?”
薛一一還是沒有反應(yīng)。
施璟那雙銳利的眼睛徐徐往下,將薛一一全身掃了個遍,再徐徐回到她小臉上。
他抓一下她的手臂,音色輕:“走不走?”
薛一一跟剛回魂似的,大眼睛一眨,撇著嘴連連點頭。
想哭,又憋著的窩囊樣兒。
施璟嘴角輕扯,拽著薛一一手臂,將她拉起來。
薛一一像是腳麻了,直往施璟身上撲。
施璟挺著胸膛,不解風(fēng)情,將懷里的女孩兒拽起來。
薛一一好幾下才站穩(wěn)。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飯館。
黃毛就橫倒在廳門口。
當(dāng)薛一一從黃毛身體上跨過去的時候,與之未閉合的眼睛對視一瞬。
血腥彌漫。
毛骨悚然。
胃里一陣翻涌。
這是薛一一第一次直面這么多死人。
而殺他們的人,就在她身前。
薛一一心里門清。
這些人是惡人,手上指不定染了多少鮮血。
而剛才的局面,不是他們死,就是施璟死。
如果說一開始,薛一一覺得汪明樺的悲慘遭遇跟施璟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
那么當(dāng)施璟無辜變成人質(zhì),被用去威脅施裕的時候。
施璟和汪明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大概唯一的區(qū)別是,施璟能憑著自己,安然無恙。
但正是因為這樣。
他才更顯可怕。
施璟的車停在路口。
兩人上車。
薛一一準備系安全帶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攥著拳頭。
她松開已經(jīng)僵硬的手指。
手心,一根約10厘米長的螺絲釘。
她攥得太緊,戳破手心的皮。
車子駛離老飯館,幾分鐘后,停在一家藥店前。
施璟抬一下下巴:“自己去買個碘伏?!?/p>
薛一一幾分迷茫。
施璟語氣輕飄飄:“不想你的手感染截肢,就用碘伏沖一沖?!?/p>
薛一一看一眼自己的手心。
原來他看見了。
是啊。
他那雙眼睛,厲害到,落不下任何東西。
薛一一鼻子一抽泣,抬眼間滿目淚光,比劃:“你被綁著,我想沖上去幫你,但我太害怕,腳軟……”
施璟看著薛一一解釋的模樣兒,有些樂:“幫我,就用根釘子?”
薛一一吸吸鼻子,委屈比劃:“我只有這個。”
“是嗎?”施璟玩味地咬字,他身子斜壓過去,距離拉近,嘴角噙著笑,眸底卻晦暗,他笑著問她,“你說我信不信你真想過沖上來幫我?”
他那雙眼睛,似乎要把她盯穿。
薛一一口舌干涸,不禁咽一口口水。
剛才在飯館,她已經(jīng)裝出嚇懵腿軟的狀態(tài)。
沒想到還是沒糊弄過去……
忽然,施璟笑一聲,帶著些氣音。
他坐正身子,看著車輛前方:“薛一一?!?/p>
薛一一:“?”
施璟:“下次別再說什么‘大不了一起死’的話,太假了。”
薛一一一愣。
好幾秒,才想起。
上次在基地演練時,她說的那些表忠誠的話。
——我不能留下小叔一個人。
——我不能為了自己活命,讓小叔死在這兒,大不了一起死。
演練就是演練。
來真招。
立刻現(xiàn)原形。
剛經(jīng)歷那些,薛一一是真怕,怕施璟一個不爽,自己就得咽氣。
施璟熟稔敲出一支煙,咬在嘴上,看著薛一一說話時,有些模糊不清:“給你一支煙的時間,把你的手沖干凈?!?/p>
他的話,聽上去挺忙。
薛一一就著時機打算離開,比劃:“小叔,我可以自己回酒店,我沒跟我們學(xué)校代表團老師請假……”
施璟點煙,吸一口,手指捏著煙蒂拿開,吐一口煙霧:“你覺得你能活著走出港城?”
薛一一被一言驚醒。
今晚,她看見的太多了。
‘紅蓮幫’不會放過她。
所以,她要安全離港,只能跟著施璟。
薛一一正思著,施璟咬著煙湊近,眉眼玩世不恭。
他對著她狠狠吸一口煙,煙支眼看著少一截。
再一口煙霧吐出去。
薛一一被嗆得瞇眼,往后縮。
車門抵著,退無可退。
再睜眼,看見男人嘴上的煙支,只剩三分之二。
他輕輕挑眉。
他在催促她,順帶玩弄她。
薛一一沒有反抗的余地。
她知道如果不跟緊這個變態(tài),是回不了北都了。
薛一一立刻就下車,奔跑兩步,又急匆匆掉頭。
她彎腰,尷尬地比劃:“小叔,我沒錢?!?/p>
施璟將錢包扔出去。
薛一一穩(wěn)當(dāng)接抱進懷里。
不敢耽擱,一路奔跑進藥店,買一瓶碘伏。
薛一一付錢時,展開男人的皮夾。
里面有張老照片。
一個約五十多歲的女人,一個約十來歲的男孩。
是小時候的施璟,和他的媽媽。
薛一一沒多看,付了錢,簡單沖洗一下手心,跑回。
施璟左手捏著尚有一點余量的煙,手腕搭在車窗上,右手拿著手機,在接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呼吸過新鮮空氣,薛一一再上車,聞到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她想,大概是從飯館里帶出來的。
薛一一將錢夾雙手放到中央扶手上。
施璟瞥一眼,手指斂滅煙蒂,掐斷電話:“安全帶。”
語畢,一腳油門。
薛一一趕緊系上安全帶。
薛一一對港城不熟,只知道車子經(jīng)過了兩條隧道,然后駛進一處廢棄大樓,停下。
施璟下車,從后面拿出兩個車牌,替換車輛原來的車牌。
他重新上車,又一腳油門,駛出廢棄大樓。
繞過幾個筒子樓,出現(xiàn)一扇大門。
門口有個保安亭。
夜幕下,可以看見大門后建筑物層層疊疊,緊密相依,幾乎沒有任何間隙。
有種山門欲傾的壓迫感。
車輛在大門前停下。
兩秒后,電子屏顯示車牌號。
跳出四個字:歡迎回家。
與此同時,大門打開。
車輛緩慢入內(nèi)。
這里完全區(qū)別于薛一一前幾日見到的港城。
狹窄逼仄的街道,脫皮的樓房,密密麻麻猶如蛛網(wǎng)的電線。
晚上十點,依舊人聲鼎沸。
店鋪一家挨著一家,閃著彩燈的破舊招牌一個連著一個。
小商販在狹窄的過道里高聲叫賣,嘈雜的聲音在這有限的空間里回蕩。
車子拐了一個又一個彎,路面才稍微寬敞了些。
畫著大濃妝,穿著清涼的女郎依在門口朝人招手。
車子就在這樣的街口,停下。
薛一一不明所以。
施璟拿出一塊男士腕表,放在車擋玻璃前,又拿出一頂鴨舌帽戴到頭上,言簡意賅:“一一,你在這里等十分鐘,如果我沒回來,你就不要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