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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幻象

    好像一瞬間沉默忽然到來。

    周圍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

    一片井然有序,沒有任何停頓,輸液的輸液,消毒的消毒,包扎的包扎,醫(yī)護室里運轉(zhuǎn)如常。

    只是就連原本的呼吸聲都在此刻不見。

    明明看起來所有人都低著頭,專注的處理著自己的工作??砂档乩锶滩蛔∏那牡闹Ю馄鹆硕?,隱藏著眼神之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

    尤其是有個裝睡的升華者的耳朵都快轉(zhuǎn)到后腦勺上了……

    沒辦法,有些事情,上到八十,下到八歲,大家哪怕是再怎么正經(jīng)的人都喜歡聽兩耳朵。

    當(dāng)事人親自述說心路歷程,多新鮮??!

    不偷偷聽一下怎么告慰自己在地獄里的辛勤工作?

    “所以,孩子那事兒——”

    安德莉雅掩飾著胸臆中的好奇和窺探欲,壓低聲音,大大的眼睛里充滿期待:“是真的嗎?”

    槐詩呆滯的看著她。

    眼前一黑。

    終于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社會性死亡。

    怎么回事兒?!

    不是,怎么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知道的這么快?

    你們來地獄不是為了現(xiàn)境開拓和探索的么?你們?yōu)楝F(xiàn)境犧牲和付出的決心呢?合著你們下地獄都不忘記盯著同事的緋聞么?

    還有……

    槐詩眼珠子一轉(zhuǎn),終于反應(yīng)過來,神情嚴(yán)肅起來:“這事兒誰說的!”

    “大宗師啊?!?br />
    安德莉雅說完,旋即驚愕的掩口,不可置信:“真的有???”

    “沒有!”

    槐詩翻個白眼,狂怒:“你信他個屁,我是處男?。?!”

    于是,十分鐘之后,整個鐵晶座都知道槐詩是處男了……

    這時候的槐詩,已經(jīng)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

    反正就算是辯解也不會有用。

    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迎接社會性死亡的到來。

    流水線一樣的清理、縫合、包扎、輸血之后,槐詩就被塞進輪椅,就直接連人帶吊針,被送進了機庫臨時改造成的會議室里

    迎來最后的任務(wù)。

    聽著上面的聲音,他打了個哈欠,難掩困倦。

    開始走神。

    .

    “……接下來,我們即將進入黃昏之鄉(xiāng)的最終爭奪階段。”

    在機庫的一角,幾個箱子堆砌起來的臨時會議室中,事務(wù)長宣布道:“這就是最重要的階段了,不容許有任何的懈怠和疏漏。”

    一片肅然的回應(yīng)。

    槐詩張口想要跟上,卻發(fā)現(xiàn)等他反應(yīng)過來,所有人都已經(jīng)喊完了,只有他的聲音拖在后面。

    十分尷尬。

    事務(wù)長看了他一眼,無奈的收回視線,說道:“根據(jù)管控室的占卜和混沌計算,在二十分鐘之后,我們將能夠徹底破解外層防御,激活中央高塔。

    可以預(yù)見,黃昏之鄉(xiāng)將會出現(xiàn)大量未知的變化。

    “到時候,大宗師需要全力去同常青藤爭奪地獄中的控制權(quán)限,無暇他顧。安德里亞女士將主持防線,但如非必要她不會出手,任務(wù)和指揮將由我來負(fù)責(zé)。因此,前線的勝負(fù)就要交給諸位了。”

    所有人揚聲回應(yīng)。

    這一次,槐詩總算跟上了節(jié)奏,沒有掉隊。

    事務(wù)長環(huán)顧四周,宣布:“那么,根據(jù)之前的安排,十分鐘之后,全體人員開始行動。探索隊的成員依舊由奧古斯特主持,你們需要優(yōu)先確保學(xué)者和煉金術(shù)師小組的安危和行動,你們也應(yīng)該早就習(xí)慣了,不必我多說。你們的目的是確保‘永凍爐心’能夠順利啟動,除此之外,所有事情的優(yōu)先級都要向后……”

    昏沉之中,事務(wù)長的聲音好像越來越遠了。

    槐詩低下頭,在困倦中睡去。

    在這短暫的睡眠中,他好像眼前忽然一花,就出現(xiàn)在鳥語花香的森林中間,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什么鬼?”槐詩茫然環(huán)顧。

    無數(shù)郁郁蔥蔥的樹木之上,展露出夜色之下的人工星辰,還有懸掛在天地之間的永恒太陽。

    遠方傳來令人心情愉快的笑聲,還有人在輕聲談笑。

    可當(dāng)他抬起頭的時候,便看到聳立在視線盡頭的龐大陰影,好像撐起了整個世界的龐大巨塔。

    像是精心雕琢的墓碑。

    只是看著,便感覺到莫名的恐懼和不安,還有……難以言喻的痛苦!

    無形的大手在蹂躪著他肺腑,攥緊心臟。

    他跌倒在地,想要爬起,可四肢卻在迅速破碎,好像脆弱的陶器,在裂隙的蔓延中分崩離析,涌泉一樣的黑暗從裂口之中涌現(xiàn)

    當(dāng)他努力昂起頭的時候,便看到面前的那個詭異的陰影。

    頭戴冠冕,身披莊嚴(yán)的法衣,那一具枯朽的骸骨在低頭俯瞰著他,嘴唇開闔,仿佛在述說什么,可槐詩卻聽不清楚。

    在昏沉和痛苦中,只有驚雷一樣的聲音炸響。

    “槐詩!”

    在耳畔,一個不快的聲音驟然響起:“槐詩,聽得到我說話么?”

    “我在!”

    槐詩睜開眼睛,汗流浹背。

    終于從噩夢中醒來。

    他的眼前并沒有什么鬼怪妖魔,只有一個龐大的身影,泛著鋼鐵的光芒,正皺起眉頭看著他。

    是大宗師。

    在他伸向槐詩的掌心上,煉金秘儀的光芒緩緩消散。

    不知何時會議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周圍再沒有其他人。遠處事務(wù)長看到槐詩醒來之后,轉(zhuǎn)身離去。

    “我睡了多久?”

    “十分鐘?!?br />
    大宗師冷淡回答:“會議結(jié)束之后,西蒙發(fā)現(xiàn)你怎么叫都叫不醒,就把我扯過來了……當(dāng)時我在準(zhǔn)備破解煉成之前的重要步驟,整個秘儀整體向后拖延了十分鐘,拜你所賜,真希望你接下來能夠把這十分鐘給爭取回來。”

    “我會的。”槐詩勉強的笑了笑,擦掉臉上的汗。

    “做了夢?”大宗師問。

    “是的……”槐詩頷首,回憶著夢中的那些場景,眉頭皺起:“鑄日者……他好像……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br />
    “有話對你說的不止是他,還有你眼前這一個?!?br />
    大宗師低頭,端詳著他的面孔,一字一頓的問:“現(xiàn)在,槐詩,回答我——你還清醒著么?”

    “……是的?!被痹婞c頭。

    “那么,你能勝任自己的任務(wù)嗎?”

    “我能?!?br />
    槐詩做出了回答。

    大宗師沒有再說話,沉默的凝視著他,好像試圖嗅探出任何一絲不安和惶恐,最終,微微頷首:“但愿如此吧?!?br />
    他在旁邊的藥劑箱里挑揀,飛快的混合著藥劑,最后拿起了注射器,頂在槐詩脖子上,扣動扳機。

    冰冷的藥劑瞬間注入了頸動脈,一陣不適之后,槐詩的昏沉和困倦竟然開始迅速消退,重歸清醒

    好像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這是什么?”

    “針對靈質(zhì)使用的穩(wěn)定劑,能夠暫時讓你的意識保 的意識保持清晰。其實應(yīng)該讓你用‘后悔藥’的,但很少有人受得了心智機械化帶來的影響?!?br />
    大宗師拔出注射器,隨手拋入垃圾簍里:“所有分控中樞全部啟動之后,黃昏之鄉(xiāng)就進入活性化的階段,殘留在地獄里的記錄會比往常更加活躍,也會對你造成更深的影響。

    原本是更加潛移默化的,但你這一段時間都在常青藤那邊被關(guān)著,忽然之間回到地上,就會難以適應(yīng)?!?br />
    “我這是……過敏了?”槐詩難以置信。

    “這也算是天國譜系的固有缺陷,優(yōu)秀的個體將會獲得深淵的適應(yīng)性,但同時也更加難以抵御地獄記錄的影響。被地獄同化和凝固的可能性也會大幅度上升?!?br />
    大宗師提醒道,“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變得像康德拉一樣?!?br />
    槐詩的動作僵硬了一下,再度回憶起被這一片地獄所同化的那個身影。

    槐詩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但這并不代表康德拉已經(jīng)消失……只要黃昏之鄉(xiāng)還存在一天,他都無法解脫。

    “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救他么?”槐詩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開口詢問。

    “或許是有的?!贝笞趲煼磫枺骸翱墒悄阌X得,一度被同化過之后,再挽救回來的還是原本的康德拉么?”

    槐詩無言以對。

    在短暫的沉默中,遠方有尖銳的鐘聲響起,夾雜在隱約的轟鳴中。

    警報聲此起彼伏。

    槐詩抬頭:“那是什么?”

    “舞臺開幕的預(yù)報。”

    大宗師收回視線:“休息時間結(jié)束了,槐詩,最后的終幕就要揭開,每個人都應(yīng)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包括我和你。”

    “聽上去我似乎分量十足的樣子?!?br />
    “是啊,誰說工具人不重要呢?”

    大宗師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離去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每個人都有自己應(yīng)當(dāng)做好的事情,我們做好我們的……”

    “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

    一分鐘之后,槐詩已經(jīng)重新?lián)Q好了裝備,再次走進機庫中。

    外面?zhèn)鱽淼霓Z鳴聲越發(fā)的高亢。

    世界未曾因為槐詩的喘息而暫緩運轉(zhuǎn),來自象牙之塔的納米序列機械素體與常青藤的合成巨獸之間的廝殺依舊在繼續(xù),甚至越發(fā)的慘烈。

    無數(shù)撲翼機順著軌道飛上天空,在云層之中再度開始了新的斗爭,或隕落。

    透過門外茫茫的血雨和大霧,便能夠窺見此起彼伏的火光。

    在這貨真價實的地獄里,雙方正在努力的將地獄變得更加地獄一些……究竟是因為本來就是地獄了,再怎么搞都不會更糟,還是因為來到地獄之后反而無所顧忌的解放了本性呢?

    難以理解。

    而在出發(fā)的大門前面,一輛整體更換了裝甲與裝備的卡車已經(jīng)等待許久,車門開啟,靜待著他的到來。

    “久等了。”

    槐詩走進車廂里,向著兩側(cè)紛坐的同事們打了個招呼。

    正在磨著斧子鋒刃的奧古斯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挑起眉頭:“睡了一覺之后,看起來狀態(tài)不錯?!?br />
    “但愿不止是看起來而已?!?br />
    槐詩聳肩,坐在了車內(nèi)最后的空位上。

    旁邊就是有些不安的灰衣少女,她的甲胄外面蓋著灰色的罩袍,僵硬的抱著頭盔,不敢抬頭看自己的老師。

    “緊張么?”槐詩問道,“聽事務(wù)長說你報了名,說實話,我有點被嚇到了?!?br />
    “……”

    原緣低著頭,害怕槐詩會因為自己擅自的決定而發(fā)怒。

    “小十九呢?”槐詩抬頭看向車廂里的其他地方,“應(yīng)該也在吧?”

    “在呢,在呢?!?br />
    斜對面那個人趕忙摘下頭盔,露出有點僵硬的熱誠笑容:“您有什么吩咐?”

    看著那一張毫無誠意的笑容,槐詩就忍不住嘆氣:“我猜你一定是覺得如果原緣報名了自己不報的話,在老師心里一定會記你一筆,對吧?”

    “老師你這哪里的話,我怎么會把您想成那種人呢?”林十九震聲說:“都是我自愿的!”

    “是么?那等會兒你記得沖在最前面,我來做督戰(zhàn)隊好了——”

    周圍響起一片哄笑的聲音。

    林十九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好了,都放松點吧?!?br />
    槐詩搖頭,“都已經(jīng)上車了,難道我還能再把你們趕下去么?況且,事務(wù)長跟我說了,之前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兩個都做的不錯。想來也不至于白白送命?!?br />
    奧古斯特湊熱鬧抬手:“這一點我作證。小鬼雖然滑頭了一點,但溜的特別快。至于小姑娘……還沒有她動手的機會呢,我倒是挺期待?!?br />
    “要我說,他倆老老實實呆在鐵晶座里打醬油才是最好的,可但凡成為升華者,又哪里逃得過這些?”

    槐詩感慨道:“作為學(xué)生,在這樣的狀況下,愿意跟著我一起上戰(zhàn)場,對老師而言,已經(jīng)是難得的殊榮了。

    所以,我不會說什么訓(xùn)斥的話,只是希望你們能夠明白其中的危險性。”

    他說:“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學(xué)我腦子一熱就沖到前面。”

    在沉默里,兩位學(xué)生鄭重頷首。

    思索片刻之后,槐詩尷尬的撓著頭,壓低了聲音:“還有……如果感覺實在打不過的話就投降吧,只要別被人發(fā)現(xiàn)是我的學(xué)生,應(yīng)該就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大不了就被關(guān)幾天吧。常青藤監(jiān)獄里的伙食待遇還是挺不錯的,面包和濃湯都很養(yǎng)人,說不定還能胖兩斤。”

    說著說著,他就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里面的人說話又好聽,個個是人才,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寂靜突如其來,所有人愕然的看著槐詩給自己的學(xué)生面授投敵時的機宜……忽然就特別想要代表象牙之塔把這個狗叛徒擊斃。

    神他媽二五仔。

    你們這個教室是不是哪里有問題?

    天底下哪里有當(dāng)著隊友的面教學(xué)生投敵的道理!

    可就算知道這么做不對,但槐詩還是忍不住期望自己的學(xué)生投降時能夠動作快一些……恨不得隨身給他們縫制一面小白旗。

    自己家的孩子當(dāng)然要自己心疼。

    好不容易有兩個學(xué)生,萬一死上一個,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可再擔(dān)心和再不安,他也沒有辦法將他們從車上趕下去。

    歸根結(jié)底,成為升華者,除非永遠呆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保持佛系,否則誰能沒有這一天呢?

    原緣的自保能力槐詩不擔(dān)心,可林十九卻沒有什么正面戰(zhàn)斗的本事……槐詩只能將祭祀刀塞給他,吩咐他能茍就茍,乖乖當(dāng)個遠程輔助,千萬別冒頭了。

    不過這些想來也不用槐詩吩咐。

    真要到跑的時候,他肯定跑的比自己都快。

    就這樣,在短暫的等待之后,車門緩緩合攏。

    在大門之外的血雨中,暴風(fēng)驟然席卷,無數(shù)火光冉冉升起,占據(jù)天空,宛如將整個世界都徹底點燃了。

    世界沉浸在血色和火光里。

    等待許久的卡車轟然一震,向著前方的地獄狂飆而出。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不再說話。

    在肅然中握緊了兵器。

    自這一刻起,決定地獄歸屬的戰(zhàn)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