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藥在雪地里跑跳了一陣,鼻尖凍得通紅,卻依舊興致勃勃。
她蹲下身,試圖堆個小雪人,奈何雪質蓬松,總也聚不攏。
青雀在一旁看得著急,也蹲下來幫忙,主仆二人頭碰著頭,專心地攏著碎雪。
謝淵從小廚房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他不著急上前,只倚在廊柱邊靜靜看著。
沈藥嘗試了幾次未果,有些氣餒地鼓了鼓腮幫,模樣嬌憨,讓他心頭發(fā)軟。
他正欲抬步,卻見沈藥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在雪堆上劃拉起來。
起初謝淵并未看出她在畫什么,直到那輪廓漸漸清晰。
謝淵的眸光略微暗淡了下去。
那是一匹小馬。
雖是一色的白,可謝淵知道,那畫的是她的瑪瑙。
那匹漂亮的,通人性的汗血寶馬。
青雀也認出來了,一時半會兒笑不出來。
只有沈藥嘴角還掛著一些似有若無的笑,伸出手,摸了摸地上小馬的腦袋,親昵得如同以往。
青雀咬了下嘴唇,“王妃……”
“餓了。”
沈藥倏然打斷她,抬起了臉,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們?nèi)コ栽缟拧!?/p>
青雀頓了一下,點點腦袋。
沈藥一起身,便見到了謝淵。
她笑得更燦爛些,提了裙擺,踩著雪,小跑著向他。
謝淵同時邁開步子,走近了,將她穩(wěn)穩(wěn)接入懷中。
一低頭,便看見她濃密的睫毛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鼻尖和兩頰凍得紅撲撲的。
謝淵拂去她發(fā)間和肩頭的落雪,柔聲問:“玩好了?”
沈藥點點腦袋,“雪是新的,暫時不好堆雪人,打雪仗倒是好玩?!?/p>
謝淵將手中湯婆子遞給她,“讓趙嬤嬤給你灌了湯婆子,抱著暖暖手?!?/p>
“多謝王爺!也多謝趙嬤嬤!”
沈藥乖乖接過,只覺一股暖意瞬間從掌心蔓延至全身,舒服得她發(fā)出一聲很輕的喟嘆,“好暖?!?/p>
她也是這個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手腳有些凍僵了,忍不住輕輕跺了跺腳。
謝淵將她斗篷的風帽重新戴好,攏了攏那圈銀狐風毛,將她的臉護得更嚴實些,“餓了么?給你煮了粥。”
沈藥用力點頭。
屋內(nèi),溫暖如春。
謝淵盛了一碗熱粥,遞到沈藥面前。
粥里加了姜絲和些許肉糜,驅寒又暖胃。
沈藥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熱粥下肚,渾身都暖和起來,方才在屋外沾染的寒氣也被逐漸驅散。
喝了兩口粥,沈藥想起什么,眉眼彎彎地看向謝淵,聲音又軟又甜:“臨淵,晚點雪應當就厚實些了,我們一起堆雪人吧?”
謝淵頷首,“好。”
沈藥開開心心,繼續(xù)喝粥。
沉默片刻,謝淵低聲開口:“等開了春,我們要不要……養(yǎng)一匹小馬?”
沈藥喝粥的動作一頓。
瑪瑙死后,謝淵與沈藥默契地從未提起過那件事,平日只是說一說謝景初的壞話,商量著怎么讓謝景初受罰,甚至失去太子之位。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提起有關瑪瑙的話題。
沈藥望向他,聲音輕輕的,“王爺,你看見我畫在雪地上的了?”
謝淵嗯了一聲,“我知道,你一直惦記著它。”
沈藥垂下眼簾,“它是我最喜歡的小馬,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但是……”
捏著勺子,攪著碗里的粥,語氣很認真,“但是,我不會再養(yǎng)小馬了。因為瑪瑙是獨一無二的,不管多么漂亮的小馬,都比不上它。我不想為了讓自已開心,就找別的小馬,這樣,瑪瑙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的??墒牵也幌氍旇г匐y過?!?/p>
謝淵心中一顫,“……好?!?/p>
“王爺、王妃?!?/p>
丘山從外邊進來。
謝淵側目,“有什么事?”
丘山稟報:“宮里的消息,太子妃邀請了北狄五公主入東宮?!?/p>
謝淵揚起一側眉梢。
沈藥咦了聲,“顧棠梨?”
她這是要做什么?
-
東宮。
遲了大半個時辰,北狄公主的車駕才不緊不慢地出現(xiàn)在東宮門外。
瑪伊努爾裹著一件銀狐裘,下了馬車,隨意抬手,揉了揉一側太陽穴,動作間流露出幾分不耐與倦怠。
顧棠梨等得焦急,更是手腳冰涼,強撐起笑臉迎上前去,“公主殿下?!?/p>
瑪伊努爾耷拉著眼皮,瞥她一眼,說了句北狄話。
聲線慵懶,帶著英氣,顧棠梨半個字聽不懂。
幸好,按照銀心的提議,顧棠梨早早安排了精通北狄語言的禮官。
這會兒,禮官告訴她道:“公主說,她聽不懂盛國官話?!?/p>
顧棠梨困惑,不懂盛國話,那前些時日的接風晚宴,她怎么跟沈藥交談的?
但這會兒顧不得琢磨這些細枝末節(jié)了,今日還有要緊事。
顧棠梨?zhèn)饶?,“你告訴她,她是北狄公主,聽說她有意與盛朝建交,陛下、皇后的意思,我與她年紀相仿,作為太子妃,理應與她多多來往走動。今日下了雪,我特意請她來到東宮賞雪飲茶?!?/p>
禮官小心翼翼,一一轉譯過去。
瑪伊努爾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從鼻子里懶懶地應了一聲:“嗯?!?/p>
邁步走進溫暖的內(nèi)室,瑪伊努爾目光懶倦,掃視一圈。
屋內(nèi)炭火燒得正旺,角落里還燃著一爐龍涎香,氣味蜜甜而又醇厚。
瑪伊努爾捂住鼻子,言簡意賅地評價道:“臭?!?/p>
雖說只有一個字,但也太過直白了,侍立一旁的東宮宮人們略微變了臉色。
顧棠梨面上笑容也僵了一瞬,扭頭對身側的宮女斥道:“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把香爐搬出去!”
宮人連忙手腳麻利地將那香爐抬了出去,又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透氣。
屋內(nèi)那甜膩的香氣漸漸被窗外清冷的空氣沖淡。
瑪伊努爾面色緩和了些,不等顧棠梨說什么,自顧自在扶手椅上一屁股坐下。
顧棠梨覺得她實在無禮,這番動作神態(tài),像個男人似的!
北狄人連公主都這么沒教養(yǎng)么?
她強行壓下內(nèi)心慍怒,唇角牽起恰到好處的笑意:“五公主性情爽利,今日能與公主相見一敘,實在是我的福氣?!?/p>
宮女及時奉上了茶水。
瑪伊努爾懶洋洋聽著,端起茶杯,湊近聞了聞,露出點兒嫌棄的表情。
顧棠梨將她的姿態(tài)收入眼中,心中不悅,面上卻不顯,盡快切入正題:“畢竟公主有所不知,原本該嫁進東宮來的是靖王妃,她與太子殿下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只是賜婚宴上,她忽然改口,說對靖王情根深種。陛下感念其真情,也便為她與靖王賜了婚?!?/p>
一直興趣缺缺的瑪伊努爾,在聽到“靖王妃”三字時,終于抬起了眼。
聽完了,她挑起眉毛,盯住了顧棠梨,問:“你和靖王妃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