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nèi)。
裴驚絮跟在容玄舟身后,看到了大殿內(nèi)金剛怒目的佛像。
容玄舟牽著阿軒的手,讓他跪拜在了佛像前。
裴驚絮也跪了下去,雙手合十。
正前方,三五個僧人手持佛珠,敲擊著木魚,低聲誦經(jīng)。
阿軒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拜在那里,任由僧人誦經(jīng),為他加持。
《心經(jīng)》去障,《金剛經(jīng)》破邪。
待經(jīng)文頌罷,僧人從缽盂下拿出加持過的平安符,遞到了阿軒手中。
只給了他一個。
阿軒接過平安符,臉上的笑意僵硬幾分。
裴驚絮也接過僧人遞過來的平安符,朝著僧人欠身道謝。
他神色戚戚地看向一旁的容玄舟:“玄舟叔叔,阿軒想要兩個平安符?!?/p>
燃燈寺規(guī)矩,每個人只能求一道平安符,若執(zhí)意要再請一道,需在此處誦經(jīng)整日,以求神佛垂憐。
容玄舟不太相信這些,也不愿在這種東西上耗費(fèi)時間。
微微皺眉,視線落在了裴驚絮手中的平安符上。
“裴驚絮,把你的平安符給阿軒?!比菪蹟傞_手,向她伸去。
裴驚絮微微挑眉,面上卻露出幾分詫異:“我求來的,為何要給他?”
容玄舟滿不在意地開口:“反正你的平安符也是為我求的,既是給我的,那就隨我處置了。”
說著,容玄舟上前一步,心安理得地去要裴驚絮手中的平安符。
裴驚絮眼皮跳了跳,險些冷笑出聲。
她后退一步,卻裝作失望悲憤的模樣,杏眼微圓:“所以,我求來的平安符,你轉(zhuǎn)手便要送給旁人嗎?”
“裴驚絮,你到底在鬧些什么?”容玄舟擰眉解釋,“阿軒與糯糯不是旁人,他們兩個孩子年紀(jì)還小,平安符給他們不是更好嗎?”
“這是我求來的,”裴驚絮淚眼朦朧,攥緊了手中的符袋,“我不會給他的。”
“玄舟叔叔,還是算了,”一旁的阿軒扯了扯容玄舟的衣袖,語氣失落,他看著自已手中的平安符,輕聲道,“阿軒把這道平安符送給糯糯好了,阿軒不要了?!?/p>
容玄舟聞言,看向裴驚絮的眼神滿是失望:“裴驚絮,你何時變成這般模樣了?”
“不過一道平安符而已?!?/p>
他說,不過一道符而已。
裴驚絮眨了眨眼,莫名想起從前他們還未成婚的時候。
冰天雪地的冬日,她突然想吃東城門的那家包子。
寒冬數(shù)九,大雪紛紛,那一日天還未亮,容玄舟爬上她裴家的墻頭,將用牛皮紙包著的一摞包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厝舆M(jìn)她的懷里。
天寒地凍,那包子應(yīng)當(dāng)是最新出爐的一屜,熱氣騰騰,捧著甚至有些燙手。
大雪落在少年的肩頭與發(fā)頂,容玄舟揚(yáng)著眉眼,少年意氣:“裴驚絮,你這么嬌氣,也就小爺養(yǎng)得起你?!?/p>
裴驚絮懷里抱著少年熾熱的愛意,抬頭笑道:“容玄舟,不過幾個包子而已,不必特意為我起個大早?!?/p>
容玄舟聞言,不贊同地皺了皺眉:“那又如何,你想吃便吃,小爺還能虧待你不成?”
其實時至今日,裴驚絮還是無法將少年時的容玄舟與如今的他重疊在一起。
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眼中盡是失望與薄怒。
“裴驚絮,不過一道平安符而已?!?/p>
還是有些傷心的,并不是為了容玄舟,是為了當(dāng)初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也猜到了這個阿軒是想要作妖,動了動眼珠,裴驚絮眼中閃過一抹精明。
微微咬唇,終于還是不舍地將手中的平安符遞了過去。
“夫君,不要討厭妾身……”
她顫抖著開口,眼淚恰到好處地掉落下來。
容玄舟接過平安符,臉色不算好看,他攥了攥手中的平安符,下一秒?yún)s被阿軒奪了過去!
“謝謝玄舟叔叔!這樣阿軒和糯糯就都有平安符了!”
說著,他高高興興地拿著兩個平安符走出偏殿,臨走之前,還給了裴驚絮一個挑釁的眼神。
裴驚絮低下頭去,看上去委屈又柔弱。
容玄舟見狀,皺了皺眉,嗓音微啞:“你若是當(dāng)真想要,我再給你求一個便是。”
他只是覺得麻煩。
裴驚絮搖了搖頭,眼淚滾落下來:“不必了,妾不需要了?!?/p>
容玄舟聞言,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我先帶著阿軒回去了?!?/p>
說完,他走出殿外,卻鬼使神差地回過神去,看了一眼偏殿中,站在神佛下的裴驚絮。
神佛怒目,他的妻子站在佛像之下,如泡影一般,一觸即碎。
有一瞬間,容玄舟的心口不受控制地揪疼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遠(yuǎn)處的阿軒高高叫他一聲,容玄舟被牽回心思,又嘲弄地笑笑,暗道自已多想。
偏殿內(nèi),看著容玄舟離開的背影,裴驚絮瞇了瞇眼,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消失不見。
她轉(zhuǎn)過身去,面向面前的神佛,重新跪拜下去。
一旁的僧人見狀,略略詫異:“這位施主,您這是……”
裴驚絮唇角勾起,語氣果決:“妾愿再求一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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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因著容玄舟與白疏桐的到來,容諫雪今日并未離開燃燈寺。
禪房內(nèi),江晦的手心與后背,皆是沁出一層薄汗。
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自從大殿回來后,公子坐在這里抄經(jīng),已經(jīng)幾個時辰了。
周圍的廢紙攥成紙團(tuán),散落一地。
那沙沙的寫字聲,更像是誰嘈雜斑駁的心緒。
江晦咽了口唾沫,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不知過了多久。
像是視死如歸一般,江晦還是謹(jǐn)慎斟酌地開口:“公、公子,二娘子她……還未回禪房?!?/p>
那運(yùn)筆聲終于停住。
男人的聲音沙啞,如同是被風(fēng)沙碾過的碎礫:“與我何干?”
江晦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浸濕,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屬下聽、聽說,因為香客眾多,寺中今日沒有多余的禪房了。”
頓了頓,江晦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二公子提出……要跟二娘子住一間……”
“咔叭——”
是毛筆被折斷的聲音。
白玉的筆桿從中間斷裂,參差的痕跡劃傷男人的指骨,血跡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