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駕在前,率領(lǐng)祭祀隊伍浩蕩回宮。
陸未吟坐在昭王車駕內(nèi),也被一并帶進(jìn)宮,安置在后宮一處較偏僻的獨立殿宇。
更衣梳頭收拾妥當(dāng),太醫(yī)過來看完診,恭敬道:“郡主右腳踝輕微扭傷,幸未傷及骨頭,以藥包熱敷幾日便好。”
陸未吟客氣道謝,太醫(yī)躬身退出,殿內(nèi)只剩熏香裊裊,靜得能聽見外頭御林軍走動時甲胄摩擦發(fā)出的輕響。
帝心多疑,陸未吟知道此事沒那么容易過去,她得在宮里待上一陣子了。
御書房內(nèi),皇帝捧著茶盞,深邃目光逐一掃過面前的太子、昭王及永昌侯,又側(cè)向旁邊的雷驍抬了抬下巴。
“都瞧瞧,追殺寧華郡主的刺客所持兵器?!?/p>
雷驍托著兩柄鋼刀應(yīng)聲上前。
刀上的血跡已經(jīng)仔細(xì)清洗過了,刀身冷白森然,形制大同小異,也都沒有印記,無法追溯來源。
但仔細(xì)查看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一把的刀身有細(xì)膩的流水緞紋,乃是折疊鍛打的百煉鋼所鑄;另一把緞紋粗糙,屈指敲擊聲音渾濁,是很典型的私鑄工藝。
軒轅璟拿起其中私鑄的那把,凝重的神色間透出幾分訝異,“這把刀,瞧著怎么和先前劉柯在幽州私鑄的那批刀具有些相似?”
雷驍回道:“昭王殿下明鑒,臣已仔細(xì)比對,正是同一批。”
一旁,太子額前青筋突突跳了兩下,臉上裝出來的沉穩(wěn)鎮(zhèn)定險些沒繃住。
陸未吟沒死也就算了,還沖進(jìn)祭場被軒轅璟救下,派出去的人死傷慘重,還被抓了八個活口。
他都還沒緩過來,這怎么一下子又把當(dāng)初劉柯私鑄兵械的事給扯出來了?
事情是皇后派給崔行晏去辦的,雖說劉柯私鑄的兵械確有部分藏于京都,但崔行晏不至于蠢到讓人拿著那些刀去殺陸未吟吧?
不對,這事不對!
太子余光斜向一旁的軒轅璟。
軒轅璟當(dāng)時任此案的督查使,幽州沒來得及運出去的兵械皆由星羅衛(wèi)繳獲,他手里也可能會有。
可若真是軒轅璟搞的鬼,他又是如何把刀送至刺客手中?
他又不知道陸未吟會遇刺,一切皆為突發(fā),他哪來那么快的手腳?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也懶得再想了,歸根究底就一句:軒轅璟這個禍害不能留。
皇帝呷了口熱茶,眼皮微抬,將兩個兒子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淡淡開口,“太子和昭王先退下?!?/p>
二人拱手告退,皇帝又道:“春水尚寒,恐生病氣,昭王這幾日就先別回府了,暫于舊宮宿下吧,每日叫太醫(yī)瞧上一瞧,朕也好放心?!?/p>
太子心下暗喜。
將人扣在宮里,很顯然,父皇這是起疑了。
軒轅璟露出一瞬驚訝,很快坦然應(yīng)答:“兒臣遵旨?!?/p>
二人走后,皇帝讓人擺上棋盤,和永昌侯同桌對弈。
燈盞早已亮起,華光如晝,棋盤上黑白糾纏,君臣執(zhí)子起落間,面上不見風(fēng)云,實則字字機(jī)鋒。
永昌侯確實不知情,面對皇帝的試探給出了最真實且恰當(dāng)?shù)姆磻?yīng)。
棋局終了,皇帝三局勝二,心里也有數(shù)了。
黃昏時分,永昌侯才出宮歸家。
進(jìn)城時皇帝便已派人到侯府遞了消息,因此府上眾人雖有擔(dān)心,但并不慌亂。
“阿吟先是受驚,后又落水,圣上體恤,留她在宮里休養(yǎng),無需擔(dān)心。”當(dāng)著孩子們的面,永昌侯如是說道。
蕭東霆和蕭南淮短暫對視,心照不宣。
這種說辭,也就只能糊弄糊弄阿鳶了。
天子一向厚待侯府,陸未吟如今又是郡主,皇帝留她在宮中休養(yǎng),蕭北鳶確實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她的關(guān)注點在刺客身上,“到底是誰那么壞,派那么多人刺殺阿姐?”
白日跟著縣衙的人重新回到玉屏山,林子里只剩下幾具刺客尸體,捕手查勘后說又來了一隊人馬,也不知是敵是友,天知道她有多著急。
“圣上自會查明,咱們等消息即可。行了,都回去吧!”
待孩子們退下,僅剩蘇婧,永昌侯才將事情仔細(xì)說了一遍。
他捧起茶盞,一口沒喝又放回去,目光落向暮色浸染的院子,“我原以為只是一場戲,還在擔(dān)心不好收場,沒想到真是遇刺?!?/p>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還真有些看不透了。
“等阿吟回來,我仔細(xì)問問,你這邊也叫人查一下,那位給的結(jié)果,我信不過?!?/p>
蘇婧眉峰高挑,顯出凌厲之色。
別的她不管,但刀都伸到女兒頭上來了,就算是只母兔子,這會兒也該咬人了。
軒轅璟和陸未吟在宮里住了六天。
兩人如出一轍,每天面對的除了請脈的太醫(yī),就是過來詢問案情的雷驍,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伺候的宮人,其他人一概見不著。
第六日下午,皇帝在西暖閣單獨召見了軒轅璟,待他走后,又召來永昌侯和蘇婧。
最后,他叫二人去偏殿等著,著人將陸未吟叫了來。
皇帝手捧茶盞端坐窗前軟榻,西斜的日光探進(jìn)來,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消減了幾分天子之威。
沉靜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玉骨挺立的姑娘,神色間仍有欣賞,只是細(xì)看,便能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似當(dāng)初那般純粹。
“那日河邊的事,朕已讓人周全處置,不會損你分毫清譽(yù)。今日喚你來,是想聽你一句真心話。”
他微微傾身,聲音放緩了些,“昭王救你,是出于情急,亦是他的擔(dān)當(dāng)。但朕深知,婚姻大事,關(guān)乎女子一生,得容你慎重考慮清楚?!?/p>
“朕這個兒子,品性才干確是出眾。只是皇家子弟難免驕矜,更何況宗室血脈開枝散葉乃是重責(zé),日后納上側(cè)妃迎了姬妾,府中只怕也難得清凈?!?/p>
皇帝淡笑搖頭,一聲嘆息幾不可聞。
“你且細(xì)細(xì)思量,若愿意,朕便為你二人賜婚,全了這段緣分;你若不愿,朕亦能為你擇一門更安穩(wěn)的親事,保你余生順?biāo)臁!?/p>
“更安穩(wěn)”三個字加了重音,眸光深凝,亦彰顯出皇帝的期待。
此女能寫出那本武考寶典,必然也能看清當(dāng)下局勢,昭王絕非她的良配。
“如實告訴朕,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皇帝站起身,眼中沒有帝王威儀,仿佛只是一位長輩的真切關(guān)懷。
“臣女深謝陛下體恤?!?/p>
陸未吟恭敬跪下,積蓄勇氣般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臣女愿意將終身托付于昭王殿下,求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