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雄劇烈抽搐幾下,不動了。
全場寂靜,落針可聞。
直到陸未吟拉起阿蒙,將他染血的手高高舉起。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好”,如同點燃引線,頃刻間炸開全場的沸騰和熱烈。
有人扯開衣襟袒露胸膛,以抒暢快;還有的直接脫下來,赤膊揮甩著,滿場瘋竄。
歡呼聲如同山崩,將斗場上方的沙塵都震落下來。
金銀如同暴雨落,叮叮當(dāng)當(dāng),幾乎完全蓋住斗坑邊緣的沙。
對白無常們來說,誰活誰死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死。
他們從來沒見過如此酣暢過癮的虐殺,對血腥暴力的狂熱欲望在此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進入斗坑準備上前拿人的黑無常們收到指令,又迅速退了出去。
提鑼人坐在斗坑邊的柱子頂上,一腳屈膝,一腳垂落,面具后的眼睛緊盯下方的身影。
待狂熱氛圍稍稍回落,他緊敲銅鑼止住喧鬧。
“這位貴客,按斗場的規(guī)矩,干預(yù)死斗,可是要被扔到籠子里喂老虎的。”
此處斗場也有斗獸,除了老虎,還有獅豹。
陸未吟抬頭回望,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斗場還有規(guī)矩?”
說話時刻意沉聲,能聽出年紀不大,但雌雄難辨,不會暴露女兒身。
兩人隔著面具對視,電光火石,無聲交鋒。
片刻后,提鑼人哈哈大笑。
干預(yù)死斗,確實壞了規(guī)矩,但斗場的規(guī)矩,就是沒有規(guī)矩。
“貴客說得是,那……您可盡興了?”
陸未吟輕輕撣落衣角的灰,“這樣的廢物點心,如何盡興?”
漫不經(jīng)心間,透出的是極致的狂妄。
鼻息間落入一縷冷香,阿蒙抬頭看她,瞳孔微擴。
氣氛再度燃起,斗場這邊也趁熱打鐵,派出呼聲最高的狂戰(zhàn)。
這狂戰(zhàn)比鐵熊還要高一個頭,肩肘和腰間都帶著攻防兼?zhèn)涞拇碳祝煵阶邅頃r地動山搖。
這一次,陸未吟沒有像收拾鐵熊那樣直接發(fā)動猛攻,而是貓逗老鼠般,讓阿蒙站在前頭迎敵,自己從旁輔助策應(yīng)。
以牙還牙,是陸未吟教給阿蒙的第一課。
而現(xiàn)在,她要讓他知道,什么是可以交托性命的靠山。
不管他在前頭怎么做,得手也好,失誤也好,她都能牢牢將他護住。
阿蒙漸漸放開手腳,底氣足了,膽子也大起來。
白無常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打法,盡管不像上一場那么痛快,但仍覺得趣味橫生。
殊不知,就在他們目不轉(zhuǎn)睛觀戰(zhàn)的時候,京兆府的捕手已經(jīng)殺進來了。
地面上,藏在斗場各處通道外的鎮(zhèn)岳司眾人傻眼了。
孟平氣急敗壞。
不是,他們蹲主謀呢,不是跟京兆府打過招呼了,斗場的案子他們接手了嗎,這些人怎么不聲不響的就來了?
“孟都頭,現(xiàn)在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走!”孟平拔劍沖進去。
事已至此,只能和京兆府一起先把人全部按住,事后再慢慢審了。
斗場內(nèi),朱煥一馬當(dāng)先,將一個黑無常踹入人堆,高舉滴血的長刀,呼喝如雷。
“京兆府辦案,統(tǒng)統(tǒng)束手就擒!”
斗場里瞬間亂成一鍋粥。
斗坑里,狂戰(zhàn)出擊后抽身想逃,陸未吟眸光一沉,奪過阿蒙手中斷劍,飛身上前,不過數(shù)招便將其抹了脖子。
鮮血噴涌,高大身軀轟然倒地,激起陣陣沙塵。
“走!”
陸未吟邁步走向鐵門。
阿蒙叫上另外三個快點跟上,正在想該如何破門,就見鐵門從外頭打開了。
采香及時前來接應(yīng),并向陸未吟指了一處通道。
她看過了,狂戰(zhàn)就是從這個通道出來的,很可能備戰(zhàn)的人都在那邊。
陸未吟把四個小的交給她,擊退兩名捕手后鉆入通道內(nèi)。
她今晚是來逮陸晉坤的,盯梢的人說他今天會上場。
斗場有多兇險,陸奎不會不知道,他不可能真的不顧兒子的性命,所以陸晉坤參加的肯定是認輸即止的生斗。
生斗通常安排在中場偏后,本想讓京兆府逮他個正著,但時間掐不準,消息也送不出去,無法里應(yīng)外合,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要京兆府在斗場里抓住陸晉坤,今年的武考他就別想?yún)⒓印?/p>
原想著,等陸晉坤從場上下來,她就摸上去把人制住,等京兆府來‘撿’。
可現(xiàn)在京兆府的人已經(jīng)來了,陸晉坤還沒上場,他在暗中見勢不妙,必會第一時間逃離。
她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把人堵在斗場里。
通道蜿蜒曲折,連接著大大小小的石室,陸未吟挨著找過去,先后遇到幾個渾身染血的高壯斗士,順手都給解決了。
在斗場里殺人博財,這種人死不足惜。
又追了一路,沒再見到斗士,倒是在一處岔道看到了多人護衛(wèi)逃離的白無常胖子。
她下意識看向胖子的右手。
手上戴著碩大的紅寶石金戒指。
雖然貴氣,但并非是她見到的和黑無常交談的那個。
事不關(guān)己,陸未吟繼續(xù)按自己的方向追,途徑岔道,又見兩個胖子一左一右的分頭逃離。
同樣的面具,同樣的裝束,同樣由一群白無常護衛(wèi)著。
一個正主,兩個替身,安排得如此嚴密,此人身份必然不凡。
陸未吟看向兩個胖子的右手飾物。
一個翠玉扳指,一個翠玉戒指。
這里面四通八達,遠比想象中復(fù)雜,陸晉坤多半是抓不著了,她索性跟上戴扳指的正主,看看他到底什么來頭。
暗道曲折,且光線昏暗,很方便藏身,陸未吟收斂氣息尾隨在后,沒走多遠,前面沒路了。
她不由得想,可能這就是一個比較謹慎的斗場客人。
這就簡單了,直接放倒,等京兆府來撿就是。
陸未吟藏在陰影中摸過去,卻見那胖子在石壁上摸索一番,竟開啟了一道暗門。
門后燈盞明亮,布置奢華,桌椅床榻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養(yǎng)了蘭花,置了書架。
胖子指了兩個人,“你倆,去把抓來的兩腳獸都處理干凈,其他人跟我來。”
陸未吟黑眸乍亮。
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
一群人進入暗門,待門關(guān)上,陸未吟跟上被派去滅口的白無常,迅速將人解決掉。
進入暗門后,胖子直奔書架,接連開啟多重機關(guān),最后取出一本冊子,塞進衣服里藏好。
“走。”
胖子走向另一處出口,正要去摸開門的機關(guān),進來時的暗門忽然開啟,露出一道清瘦身影。
咧嘴笑的白無常面具下,傳出清脆冰冷的女聲,“走去哪兒???”
石室封閉,聲音陣陣回蕩,明明并不難聽,然而在此時出現(xiàn),卻只讓人覺得詭異和毛骨悚然。
來者不善,其中一個白無常喊道:“快走?!?/p>
陸未吟聽出來了,這是那個提鑼的。
白無常們圍攏上來,陸未吟握拳,帶著一身凌厲的殺伐之氣驟然出擊。
斗場內(nèi),京兆府和鎮(zhèn)岳司聯(lián)手,迅速控制局面,管他黑無常白無常,只要是個人,統(tǒng)統(tǒng)帶走。
除此之外,朱煥還找到一處暗牢,救出二十多個半大少年。
折騰大半宿,東方泛白,天快亮了。
地面巷子里,朱煥交代屬下,“先帶回衙門安置,等一一問詢之后,再送他們回家?!?/p>
最近這個把月,京都附近郊縣屢屢有人失蹤,且都是十多歲的少年。
案情重大,縣衙齊齊上報,遂由京兆府接手過來。
至此,這案子就算是破了。
朱煥叉腰闊立,盯著手下人收尾善后。
向來板正嚴肅的臉上,也只有像現(xiàn)在這樣案件告破的時候才能看見笑模樣。
反觀一旁的鎮(zhèn)岳司,一個個橫眉冷眼,牙都快咬碎了。
人倒是抓住了,還是倆,結(jié)果兩個都是假的。
鎮(zhèn)岳司查的是地下斗場的案子。
斗場的幕后老板,人稱半月佛,此人先是在有小京都之稱的錦城開辦斗場,危害四方,端掉斗場后讓他給逃了,又跑到京都來重操舊業(yè)。
鎮(zhèn)岳司收到線報,半月佛今晚會來斗場。
大家嚴防死守,只等潛伏在斗場的兄弟將人鎖定放出信號,屆時再動手,定能將人一舉抓獲。
沒想到就差最后一哆嗦,讓京兆府給攪黃了。
到處翻遍了也沒抓到人的孟平從石門后走出來,一雙眼睛盯著朱煥,幾乎要噴火。
朱煥昂著頭,視而不見。
各辦各的案子,鎮(zhèn)岳司沒抓到人,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孟平從他身邊經(jīng)過,怎么都咽不下這口氣,都走出兩步了,又折回來,猛的揪住朱煥的衣領(lǐng),“看看你們干的好事!”
朱煥也是血性漢子,活了三十多年,還從來沒被人揪著脖領(lǐng)子說過話。
一雙虎目頓時冷下來,譏諷道:“怎么,自己沒本事抓不到人,孟都頭現(xiàn)在想把這口黑鍋扣我們京兆府頭上?”
“本來就是你們不遵約定貿(mào)然行動,才攪了我們的計劃?!?/p>
“破案救人,刻不容緩,你們一再拖延,若一直抓不住人,我們還得一直等著?”
雙方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眼看就要動手,鎮(zhèn)岳司和京兆府的人趕緊上去,勸的勸攔的攔。
雖然隸屬不同衙署,但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公事,并無私怨。
在破案過程中,鎮(zhèn)岳司和京兆府也經(jīng)常互相協(xié)作配合,互通有無,真要是鬧僵了,以后很多事兒都不好辦。
然而火已經(jīng)起來了,哪兒那么容易勸下去?
陸未吟拖著五花大綁的半月佛,從巷子另一端走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推推搡搡吵吵嚷嚷的畫面。
“朱參軍?!彼吨ぷ雍傲寺暋?/p>
所有人看過來,見還有個漏網(wǎng)的白無常,紛紛拔刀相向。
陸未吟往旁邊挪了一步,露出伏地蛄蛹的一坨半月佛。
“斗場的幕后老板,我抓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