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峻峰直直地盯著眼前的李霖,筆停在半空,整個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完全忘了自己手中還握著筆,也忘了要做記錄這回事。
他的腦海里翻江倒海,滿心都是疑惑,為什么楚瑤對待李霖這個“領導”,和對待齊旭時截然不同呢?
李霖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
李霖的問話方式,在屈峻峰看來,實在是沒有絲毫技術含量,甚至幼稚得有些可笑。
可就是這么令人發(fā)笑的問詢,卻像一把銳利的匕首,直直地刺中了楚瑤的要害,讓她瞬間情緒崩潰。
屈峻峰感覺自己的認知被徹底顛覆,一直以來,他都以“專業(yè)辦案人員”的身份為榮,此刻,這個身份就像一座被地震撼動的大廈,轟然崩塌。
他的眼神中滿是迷茫與自我懷疑,開始懷疑自己多年積累的專業(yè)能力,是不是根本就不堪一擊。
李霖敏銳地察覺到屈峻峰和童志勇那如探照燈般炙熱的目光,他神色平靜,不動聲色地小聲提醒二人,“別愣了!認真記錄!”這才把兩人從怔愣中拉回現(xiàn)實。
屈峻峰和童志勇猛地回過神,像是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連忙收回目光,頭埋得低低的,匆忙拿起筆在本子上記錄,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此時,楚瑤的抽泣聲漸漸變弱,顯然,她正慢慢從情緒的旋渦中掙脫出來,逐漸恢復平靜。
李霖站起身,動作自然地用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白開水,步伐沉穩(wěn)地走到楚瑤面前,順手又從口袋里掏出一片紙巾,遞到她眼前,微微頷首示意她擦干眼淚。
楚瑤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珠,緩緩抬起頭,望向李霖。
李霖的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甚至帶著幾分嚴肅,可在他深邃的眼眸深處,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柔情,還是被楚瑤捕捉到了。
楚瑤癟了癟嘴唇,心中涌起一陣酸澀,強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一只手接過水杯,另一只手接過紙巾,輕輕在眼角擦拭。
過了一會兒,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像是已經放下了所有的負擔,看開了一切。
李霖回到主審位,姿態(tài)優(yōu)雅地將兩手交疊放在桌面,目光平靜地看著面前的楚瑤,緩緩說道,“大道理我就不講了,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既然你爸爸楚國安已經被紀委調查,你心里應該很清楚會有怎樣的后果。就算你拖延個兩天,也改變不了大局。楚瑤,堅強點,勇敢地面對現(xiàn)實吧?!?/p>
楚瑤靜靜地捧著水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的目光落在水杯里清澈冒著熱氣的水上,眼神有些放空,誰也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也許是在絞盡腦汁思考如何回答李霖的問題,又或許是在內心深處猶豫,到底該不該回答李霖。
許久之后,她平靜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釋然,又像是忽然鼓足了勇氣,挺直了腰板,直面李霖,說道,“謝謝你這么看得起我,但是我并不是你所說的那種識大體顧大局的人,我心里只有我自己,只有我們楚家的將來。我接受現(xiàn)實,但是,我不會放棄任何為我爸爸平反的機會。
李霖,我還是那句話,我所做的生意都是正當?shù)?,是我努力拼搏來的,雖然這中間有我爸爸的面子,但我沒有強迫任何人付給我一分額外的錢!所以...我是無罪的,我擁有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既然你來了,我愿意跟你溝通,如果你有那個能力的話,請你幫我轉告省委王書記,不要再為難我了!”
“如果是正當請求,我可以幫你轉告王書記?!崩盍氐脑掍h陡然一轉,目光緊緊盯著楚瑤,問道,“那么你所謂的‘沒有強迫任何人’,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那些人都是自愿以雙倍甚至多倍市場價格付給你酬勞?我再問你,你所謂的‘楚國安的面子’,是不是說明這些人主動跟你做生意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討好你爸爸?繼而變相的向你或者你爸爸行賄?”
再次開口時,李霖的語氣明顯加重,他對楚瑤的態(tài)度十分不滿,言語也變得犀利起來。
他就是要讓楚瑤明白,自己不是在和她玩虛的,是在給她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
他不是不會用手段,只是不屑于跟她玩那些套路,別認為他好說話,就把他當成軟柿子隨意拿捏。
面對楚瑤死不悔改的態(tài)度,李霖的耐心也消耗殆盡,決定使出殺手锏,一招制敵。
他微微側身,附在屈峻峰耳邊,悄聲說,“你跟志勇到門外等,需要記錄的時候我再叫你們進來?!?/p>
屈峻峰聞言,臉上瞬間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下意識地想要提醒李霖,這是不符合審訊規(guī)定的,審訊現(xiàn)場必須有兩名以上辦案人員在場才能正常開展工作。
可當他對上李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到了嘴邊的提醒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尷尬地干笑兩聲,說道,“李處,那您快點...要是被齊主任看到,就不好了。”
李霖在他肩上輕輕拍了兩下,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說道,“你們不放心的話,站在門口聽著也行?!?/p>
屈峻峰連忙連連擺手,神色惶恐地解釋道,“李處您誤會了,我不是不相信您,只不過齊主任對審訊紀律要求很嚴,他不敢批評您,但是肯定會嚴厲批評我們倆的?!?/p>
李霖為了讓兩人安心,說道,“哦,過后我會向齊主任解釋的,他要是責怪你們,你們就把責任推到我身上?!?/p>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屈峻峰也不好再拒絕,只得點頭答應,“那好吧,我們去門口等?!?/p>
說完,屈峻峰站起身,伸手拉了拉一臉茫然、還沒搞清楚狀況的童志勇,兩人向門外走去。
從審訊室出來后,屈峻峰多留了個心眼,故意沒把門關嚴,兩人緊緊貼著門口站著,耳朵豎得高高的,仔細聽,還是能夠隱隱約約聽到屋內李霖與楚瑤的對話。
只聽屋內楚瑤發(fā)出一聲輕笑,那笑聲里帶著幾分嘲諷,“不錯呀,果然是當領導了...紀委的辦案制度都敢無視?...你單獨審訊我,就不怕背上一個向我傳遞信息的罪名?你就不怕被你的上級追究責任?”
李霖平淡地笑了笑,語氣輕松地回應道,“我也怕王書記追究我責任,但是為了早點完成省委布置的工作,我只能另辟蹊徑,特事特辦了!”
楚瑤聽到這話,整個人像是被電擊了一般,愣住了,她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緊緊地盯著李霖,在心里反復思索著李霖話里的含義。
什么叫王書記追究他責任?
什么叫省委給他布置的任務?
難道是王謹親自向他下達命令,讓他來審自己的?
也就是說,李霖現(xiàn)在的直接領導...是省委書記王謹?
這怎么可能!
他李霖...只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副縣長...一個在官場中卑微如塵土的副處級干部呀!
他何德何能,能夠直接接受王謹?shù)拿睿?/p>
楚瑤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震驚,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李霖像是沒有察覺到楚瑤的震驚,依舊神色自若,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說道,“我之所以把小屈他們支走,是因為有些話還處于保密階段,他們不適合聽?!?/p>
說著,李霖有意無意地看向門口,他看到門沒有關嚴,露出了一條細細的縫,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門外的屈峻峰和童志勇偷聽到李霖的話,頓時心里“咯噔”一下,皺起了眉頭。
他們這才意識到,自己偷聽的行為,已經涉嫌盜聽機密。
這種事情說大不大,但要是上級真的追究起來,可是要受到處理的。
屈峻峰神色凝重地看了童志勇一眼,兩人心有靈犀,默契地相互點了點頭,然后伸手輕輕地把審訊室的門關嚴了。
“我去...差點聽到機密...這不是害我們嗎?”屈峻峰小聲嘀咕著,語氣里滿是心虛。
童志勇也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咱們倆知道的還是越少越好,免得將來被追究責任...走吧走吧,離門口遠一點...免得泄密了以后說不清楚...”
“怪不得李處把咱倆攆出來...”屈峻峰自言自語著,腳步不自覺地往后退,身子漸漸遠離了審訊室大門。
此時,審訊室內,楚瑤疑惑地看著李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所說的機密到底是什么事,又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她輕蔑地笑了笑,搖了搖頭,說道,“李霖,別故作神秘了,我不相信你掌握什么機密。”
直到現(xiàn)在,她打心底里依舊看不起李霖,話里話外都透著對李霖的輕視。
畢竟,她是名副其實的官二代富家女,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見慣了大場面。而李霖,不過是從農村走出來的窮孩子,在她眼里,兩人的身份有著天壤之別。
面對楚瑤的輕視,李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淡然一笑,說道,“我剛得到消息,你爸楚國安該招的已經全都招了,根據(jù)他的供述,你這些年用開公司作為掩護,以做項目的形式,變相替他收取巨額賄賂...包括你家里搜出來的名貴煙酒、首飾、奢侈品...全都是各地官員向楚國安行的賄賂...行賄名單很快就傳送過來...這是你最后坦白的機會,如果你不珍惜,下步,我們將對你采取零口供辦案...該怎么辦,你想清楚后再回答我?!?/p>
楚瑤聽到這話,像是被人重重地擊了一拳,整個人都愣住了,眼中寫滿了驚恐。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喃喃自語道,“不,這不可能,絕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