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紀委的同志風風火火地趕到山南縣后,一頭扎進了堆積如山的資料堆里。
他們?nèi)缤瑖乐數(shù)膫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將有關(guān)江偉華任期內(nèi)的違法違紀線索逐一認真梳理。
經(jīng)過連夜艱苦奮戰(zhàn),終于撥云見日,確定線索指向清晰明確,證據(jù)鏈基本完整,足以對江偉華實施留置調(diào)查。
此時的江偉華,早已離開了山南縣政府,回到了位于市區(qū)的家中。
他本想著在家中好好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以全新的面貌奔赴新單位上班。
他家坐落在市政府的家屬院內(nèi),環(huán)境清幽,然而此刻他的心境卻與這寧靜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躺在陽臺的躺椅上,百無聊賴地喝著茶。
他的臉上,各種表情如走馬燈般不斷變換,一會兒愁容滿面,眉頭緊鎖,仿佛被千斤重擔壓著。一會兒又豁然開朗,嘴角微微上揚,似是想到了什么寬慰自己的事。但轉(zhuǎn)瞬之間,又嘴角發(fā)狠,眼中閃過一絲怨憤。
他滿心感慨,自己好歹在山南縣兢兢業(yè)業(yè)工作了那么多年,可臨到要走,竟如一顆被遺棄的棋子,無人問津。
別說送行的人了,就連一個簡單的祝他一路順風的電話或者信息都沒有。
他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了起來,忍不住在心里低聲暗罵,“草了,一群墻頭草!平日里阿諛奉承,如今我失勢了,就都躲得遠遠的?!?/p>
可罵完之后,他又開始自我安慰,心想,興許是消息還沒傳開,畢竟自己在縣里也為某部分人做了不少實實在在的好事,怎么可能一個念及舊情的人都沒有呢?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劉勇,那個曾經(jīng)讓他視為依靠的人。
一想到劉勇那副虛偽做作的面孔,江偉華握著茶杯的手便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微微顫抖起來。
在整個山南縣,最讓他寒心的,非劉勇莫屬。
往昔,無論面對何種艱難險阻,他都緊緊追隨在劉勇身邊,宛如忠誠的衛(wèi)士。劉勇表面上對他也是關(guān)懷備至,呵護有加。
就拿龍建集團的招商環(huán)節(jié)來說,當時劉勇和馬清源的態(tài)度很明顯是偏向他的,只可惜最后自己棋差一著,把事情搞砸了,白白便宜了李霖。
可即便如此,自始至終,劉勇都未曾嚴厲地責怪過他一句。
江偉華長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漸漸平靜了些。
他在心里暗自思忖,劉勇這般對待自己,又能怪誰呢?歸根結(jié)底,還是自己命運不濟,背后沒有強大的靠山。
一旦失勢,那些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經(jīng)算是仁慈了。
他站起身來,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漫無目的地踱步。
由于家中沒有女人的溫柔照料,也沒有孩子的歡聲笑語,整個屋子顯得格外冷清。
墻上的時鐘自顧自地擺動著,指針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咯嗒”聲,在這寂靜的空間里不斷回蕩,仿佛在無情地加重著屋內(nèi)的沉寂。
江偉華呆呆地看著屋內(nèi)冰冷的擺設(shè),一種深深的孤獨感從心底悄然蔓延開來,在他的心中無聲地放大。
他無奈地搖搖頭,苦笑著自嘲道,“什么意義?……這一切到底都有什么意義嘛!”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份死寂。
江偉華的思緒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
他轉(zhuǎn)過身,從茶幾上取過手機,定睛一看,竟是市委組織部打來的電話。
他微微皺起眉頭,心中涌起一絲疑惑,來不及細想,便按下了接聽鍵。
“喂?”江偉華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疑惑。
“你好,江副縣長嗎?我是市委組織部干部調(diào)配處的?!彪娫捘穷^傳來一個溫和男聲。
“哦,你好,有什么事嗎?”江偉華追問道。
“是這樣,你檔案缺了幾份重要資料,需要你過來簽字確認一下?!睂Ψ浇忉尩馈?/p>
“好吧,我現(xiàn)在過去?!苯瓊トA掛斷電話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的工作檔案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遍整理,怎么可能還會缺資料呢?
而且,還要他親自去簽字確認……他的心里不禁充滿了狐疑。
但轉(zhuǎn)念一想,這畢竟關(guān)乎自己的事情,不去露個面也實在說不過去。
他無奈地再次搖搖頭,換上衣服,下樓打車朝著市委的方向駛?cè)ァ?/p>
當他來到市委組織部,輕車熟路地敲開干部調(diào)配處的辦公室門。
只是往里邊看了一眼,他的腳步便像被釘住了一般,整個人呆住了。
只見三名身穿統(tǒng)一制服的紀委辦案人員,正神情嚴肅地站在門口,仿佛是在“恭迎”他的到來。
“你們這是……”江偉華的聲音顫抖著,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解。
當辦案人員向他出示工作證,并正式宣布對他進行留置調(diào)查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中的恐懼和震驚再也無法掩飾。
與此同時,市委書記錢凌云辦公室。
楊和平神色凝重地拿著舉報信,敲響了錢凌云辦公室的門。
錢凌云看到楊和平進來,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像往常一樣打著招呼,“老楊,今天怎么有空過來,是工作上有什么新進展了?”
面對錢凌云的寒暄,楊和平卻沒有絲毫笑意。
他大步走到辦公桌前,掏出舉報信,輕輕放在了錢凌云的桌面上,語氣沉重地說,“錢書記,你先看看這封信。”
錢凌云臉上的笑意頓時淡了幾分,他隨手拿起信封,抽出信紙,開始仔細地閱讀起來。
隨著閱讀的深入,他的臉色愈發(fā)陰沉,到最后,笑意全無,整張臉仿佛籠罩著一層寒霜,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隨后,他將信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目光緊緊盯著楊和平,急切地問道,“信里的內(nèi)容核實過了嗎?屬實嗎?”
楊和平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李霖剛升任縣長就鬧出這檔子事,我擔心影響不好,所以先來問問您的意見,這事兒查還是不查,如果要查的話,該采取怎樣的方式?”
他心里明白,李霖是錢凌云一手提拔起來的得力干將,李霖出事,錢凌云臉上肯定無光。
況且,調(diào)查一個縣長可不是小事,作為市委書記,錢凌云的態(tài)度至關(guān)重要。
錢凌云陰沉著臉,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似乎在內(nèi)心深處反復思考這封舉報信的真實性,又像是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糾結(jié)著要不要將這件事壓下去。
楊和平也不著急,他自顧自在沙發(fā)上緩緩坐下,“啪嗒”一聲點著一根煙,悠然地抽了起來,靜靜地等待著錢凌云的指示。
許久,錢凌云長嘆一口氣,終于開口說話了,“老楊,我就跟你直說了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絕不相信李霖會收受賄賂!”
楊和平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錢凌云繼續(xù)激動地說道,“當初他在重組辦的時候,身邊圍著那么多豪商巨賈,只要他稍微動點心思,幾十幾百萬的賄賂都不在話下,可他一直堅守底線。如今,他怎么可能會因為區(qū)區(qū)五萬塊錢就名節(jié)不保?這根本不符合他的為人,也不符合邏輯嘛!
再者說,上次你們紀委在彭宇濤的授意下,已經(jīng)對李霖的家庭以及經(jīng)濟問題進行過全面深入的調(diào)查,最后不也是一無所獲嗎?老楊,你在紀委工作這么多年,以你的經(jīng)驗和眼光來看,李霖這樣正直的干部,會為了這五萬塊錢就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嗎?
還有這個舉報者江偉華,不是剛被你們留置調(diào)查嗎?他現(xiàn)在的話,能有幾分可信度?我看,這分明就是打擊報復,是惡意誣告!就算信里說的事情真有那么一點影子,那也肯定是被人惡意栽贓陷害的!”
楊和平緩緩捻滅煙頭,抬起頭,目光正視著錢凌云,認真地說道,“錢書記,站在個人感情的立場上,我當然和您一樣,愿意相信李霖是被冤枉的,是遭人陷害的。但是,站在市紀委書記的崗位上,我覺得您剛剛說的那些話,多少有些過于情緒化,不夠客觀公正,有失偏頗?!?/p>
錢凌云聽了這話,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他從抽屜里拿出煙,點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看向楊和平,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楊和平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李霖實際上是不是被冤枉的,我們都必須按照正規(guī)程序查一查。只有這樣,才能給公眾一個合理的交待。如果這件事就這么不了了之,到最后連個明確的說法都沒有,恐怕市紀委的公正性將會遭受前所未有的質(zhì)疑。
反過來說,既然我們內(nèi)心都堅信李霖是被冤枉的,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查一查,走個過場,也正好能還李霖一個清白,幫他正名嘛!您想想,江偉華現(xiàn)在雖然被留置了,但他背后很可能隱藏著一條錯綜復雜的利益鏈。
他進去了,并不意味著這條利益鏈上的所有人都會閉嘴。萬一他們依舊揪住李霖這件事不放,再鬧到省里,甚至鬧到網(wǎng)上,那對李霖的聲譽和仕途將會造成更大的傷害!錢書記,這是我個人對這件事的看法和見解。
如果您執(zhí)意要壓住這件事,不對外聲張,我也完全尊重您的決定。但您一定要慎重考慮,既從個人對李霖的信任角度出發(fā),也要站在維護公平正義和紀委公信力的立場上,給我一個明確的指示,讓我知道該如何妥善處理這件事,給那些關(guān)注此事的人一個滿意的答復?!?/p>
錢凌云聽了這番話,默默地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言論確實不夠理智。
把這件事壓下來固然簡單,但卻無法真正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反而會讓李霖長期背負著受賄分子的罵名,自己也會被貼上包庇親信的污名。
不管在什么時候,一旦這件事被重新提起,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將是一個難以洗刷的污點。
這就是人言可畏的可怕之處!
所以,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必須要有正面迎接挑戰(zhàn)的勇氣,一旦退縮,就會被永遠烙上“嫌疑人”的標簽。
錢凌云再次長嘆一口氣,一臉不甘地說道,“那你說說,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楊和平緩緩點頭,語氣堅定地吐出兩個字——“暗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