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軋著京城內(nèi)的石板路,一路朝最熱鬧的坊區(qū)而去。
江箐珂單手拄著腮,一瞬不瞬地瞧著夜顏。
車內(nèi)也只點了一盞吊燈,燭光幽暗,即使面具上露著兩個洞,她也無法窺探到那雙眼睛。
江箐珂甚至懷疑,夜顏是故意裝啞巴,只是不想讓她憑聲識人罷了。
“太子殿下還真是費心,竟然想到這個法子,讓你跟我培養(yǎng)感情?!?/p>
心中生出一絲怨懟,她忍不住嘟嘴抱怨。
“你到底是誰,為何不能以真面目見我?”
夜顏頷首不答。
江箐珂便繼續(xù)試著說服。
“說實在的,太子殿下也沒必要這么防著我的。日后,他若不想讓你我相見,不讓你來鳳鸞軒便是?!?/p>
夜顏仍沒個反應。
燭火隨著馬車明滅搖曳,車廂內(nèi)此時安靜如斯。
江箐珂直勾勾地盯著夜顏,在斟酌突襲摘掉他面具的成功性有多大。
默了須臾,她開口試探。
“莫非,你是太傅白隱?”
柔荑素手伸到夜顏身前,掌心向上,想求一個“是”與“非”的答案。
夜顏終于有了點反應。
他拿起茶桌上事先備好的炭筆和折冊子,行云流水的幾筆下來,寫下三行字。
【人之情起于目,由目入心,久而生念生情?!?/p>
【若未曾一見,別時自無所思,易無憑牽掛,最易淡忘。】
【太子妃何必庸人自擾?!?/p>
江箐珂念了一遍后,被逗笑了。
“你還挺自信?!?/p>
“憑什么就認為本宮看到你的臉,便會看上你?”
江箐珂倏地往夜顏的面前靠近了一些。
“夜顏?!?/p>
她聲音輕輕柔柔的,好似春夜的風,一下接一下地拂過夜顏的耳邊。
“那你呢,把我從頭到腳都看光了,你可對本宮生了不該有的情意?”
面與面的距離又被江箐珂一點點拉近。
而她的手也在蠢蠢欲動,欲要趁夜顏疏于防備時,摘掉他這張狐貍臉。
“夜顏,你雖是奉殿下之命與我同房,可幾次翻云覆雨時,可有對我動過心?”
視線下移,她柔聲說完一句話,輕輕的一吻旋即落在了狐貍嘴上。
一下又一下,江箐珂瞥見夜顏的喉結(jié)一滾再滾。
他抬起手,撫上她的臉。
隔著那兩個狹長的狐眼洞洞,在暖黃卻幽暗的燭火中,細細打量著她。
江箐珂仰著面頰與他對視,一雙美眸宛若浸了秋水一般,瀲滟靡麗。
她微微勾唇,臉上是柔情蜜意,心里卻如同獵人一般理理性沉靜,等待著下手的最佳時機。
等啊等啊,夜顏的食指按在她的眉間。
他隨手一點,就頂著江箐珂的腦門,給她推開半丈遠。
而江箐珂伸出的手,也抓了個空。
詭計沒得逞,江箐珂懨懨坐到一旁,嘟囔了一聲:“小氣?!?/p>
......
夜里的京城燈火闌珊,熱鬧非常。
江箐珂與夜顏一前一后地走著,曹公公和黑甲衛(wèi)則緊跟其后。
江箐珂見什么要什么。
曹公公只管帶著小廝,跟在兩人身后付銀子、拎東西。
后來,他們進到一家茶樓,選了個臨窗的位置落座。
品茶之時,江箐珂瞥見茶樓下的街邊有一對兄妹。
哥哥牽著妹妹的手,在布偶攤前給妹妹買了個布老虎。
江箐珂看著那兄妹兩人,不由想起了遠在西延的兄長江止。
正想得出神,夜顏突然拍了拍她的手,將寫好的字拿給她看。
【想什么,如此出神?】
“想我兄長。”
【你大哥江止?】
江箐珂點頭:“你知道他?”
夜顏又寫。
【可他不是江老將軍的義子嗎?】
“義子怎么了,他對我很好,跟親哥哥一樣?!?/p>
江箐珂再次看向那對兄妹。
似曾相識的情景,喚起了泛黃的記憶。
閑著無聊,江箐珂便同夜顏講起了她與江止的事......
要說江止,身份有些特殊。
他雖是將軍府的長子,卻不是親的。
江止本來姓宋,父親是江老將軍的一名得力部下。
江止的母親因生他時難產(chǎn)而死,留下父子倆相依為命。
可在江止十歲那年,他父親又不幸戰(zhàn)死疆場,留下他孤苦無依。
江箐珂的母親看這孩子可憐,便把他收為義子,改名為江止。
因江止比江箐珂的哥哥大幾個月,便成了將軍府的長子。
江止剛來將軍府家時,沉默寡言,不愛說話,脾氣還倔得恨。
因父親的死,他整日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年紀不大,卻整天想著要去殺突厥人,為他父親報仇。
是以,他時常會跟江箐珂的親哥哥江旭,一起跑出將軍府,偷偷遛到城去找突厥人報仇。
江箐珂發(fā)現(xiàn)過幾次,每次都會跑去告訴父親和母親,害得江止和江旭沒少被罰。
那時江止快恨死她了。
時常背著父母,指著江箐珂的鼻子,咬牙切齒威脅她。
“再敢告狀,看我不揍死你?!?/p>
可不管江止怎么嚇唬她,江箐珂下回還敢。
江箐珂那時候因為這事兒,沒少被江止和二哥江旭吊起來打。
她現(xiàn)在能這么皮實,也都是拜他們所賜。
那時江止跟她最常說的幾句話就是:“江箐珂你有病吧?”、“江箐珂你是不是有大???”、“江箐珂你找削是不是?”
江箐珂那句口頭禪“是不是找抽”,就是這么來的。
后來,母親走后,張氏成了將軍府的女主人,緊接著二哥哥江旭意外溺河而死,看著父親對一個外室轉(zhuǎn)正室的繼母如此寵愛,江箐珂那時經(jīng)常氣呼呼地鬧著要離家出走。
每次離家出走,江止都會陪著她。
她倔強地走在前面,二八少年則扛著紅纓槍,一手提著大刀,揚了二正地跟在江箐珂的后面,朝著京城的方向,一走就是幾里地。
直到江箐珂走累了,江止再一步一步地把她給背回將軍府。
一個沒了父母雙親,一個失去母親和親哥哥,也失去了父親獨一無二的寵愛。
同樣的孤獨和悲傷,讓他們成為了彼此的依靠。
在父親只知偏袒繼母和江箐瑤的這些年里,江止于江箐珂來說,可以說是亦兄亦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