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位,謀其職。
散落的折子撿起,該批閱的還得批。
就算是這天塌下來,就算那些臣子要造反,該干的事兒還得干。
忙完朝政,李玄堯又趕去看衡帝。
殿內(nèi)悶熱如夏,滿屋子的湯藥味濃得嗆鼻。
他將淑太妃等閑雜人悉數(shù)屏退,命御前太監(jiān)總管請來了那位布衣老者。
老者診脈施針,最后要亦是搖頭嘆氣。
衡帝本也是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今日這一遭急火,更似風(fēng)卷殘燭,跟催命符似的。
李玄堯握著衡帝那蠟黃且干癟的手,在龍榻旁坐了許久。
不管浮世三千如何,不管繁華的京城醞釀著怎樣的風(fēng)雨,紅日照舊西沉,夜幕照舊降臨,宮燈也照舊一盞接一盞地被點亮。
一茬新人換舊人,花還是那一樹的花,可后宮里卻換了新的女主人。
無論是胖充媛,還是矮婕妤,還是大胸昭儀,皆早早沐浴更衣,熏香梳發(fā),企盼自己能成為新帝登基后最先被寵幸的那個人。
貼身女婢一邊給矮婕妤梳著發(fā),一邊說著好聽的話。
“那霸道粗俗的太子妃終于被廢了,無人霸著皇上不放,小主爭寵的機會算是來了。”
“小主若是能得寵,說不定今年就能給皇上生個皇子公主來,再加上老爺在前朝為皇上鞠躬盡瘁,明年啊保不齊就能被封妃了?!?/p>
矮婕妤聽后嬌羞笑道:“可那江箐珂身材高挑勻整,也不知皇上會不會喜歡我這樣矮小清瘦的?!?/p>
那貼身女婢寬慰她。
“小主雖不比那太子妃高,可長相嬌俏可人,小小瘦瘦的,最是惹人憐愛?!?/p>
“皇上雖是天子,但也是男子,男子豈會只喜歡一種女子,像小主這種小鳥依人的,也定會喜歡的?!?/p>
矮婕妤被哄得心花怒放,眼底唇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她卷著發(fā)絲,低頭開始想入非非。
“希望皇上今晚能來我這兒?!?/p>
“讓你給敬事房的公公多塞點銀子,你塞了夠了沒?”
貼身女婢道:“小主放心吧,銀子塞得那公公嘴巴都合不攏了。”
矮婕妤放心地點了點頭,可很快又面露愁色。
“可那妙婭公主今日也入了宮,我瞧著是個傾城傾色的異國美人兒,只怕皇上今晚會去她那兒吧?!?/p>
“小主盡管放心?!?/p>
貼身女婢湊到矮婕妤耳邊,神秘兮兮地道:“聽說昭儀那邊派人使了絆子,妙婭公主今夜是無論如何都侍不了寢了。而那昭儀胸大無腦,今日又得罪了敬事房的公公,怕是今晚她那牌子都送不到皇上眼前?!?/p>
這廂說著,那廂胸大無腦的昭儀打了個噴嚏。
向上推了推沉重的胸,她在李玄堯回養(yǎng)心殿的必經(jīng)之路翹首以盼。
一身泛著流光的輕紗襦裙穿得仙氣飄飄,大胸昭儀就等著李玄堯出現(xiàn)后,在玉蘭樹下翩翩起舞,來個春夜邂逅。
可大胸昭儀左等右等,也沒等到個影兒來。
她同一旁的女婢叫奇道:“你再去打聽打聽,這都快子時了,皇上怎么還不回養(yǎng)心殿休息啊,是不是去了別處?”
而后宮女子們盼著的那個人,此時卻躺在東宮的鳳鸞軒里。
空無一人的東宮,僅鳳鸞軒里亮著一盞燭燈。
李玄堯躺在那張大圓榻上,看著身旁空蕩蕩的位置。
明明昨晚,他們還緊緊抱著彼此,躺在這里,唇齒交纏,耳鬢廝磨。
一天而已,卻像是過了一年的光景。
他開始回想與江箐珂在這床上做過的那些日日夜夜。
想那些夜里彼此的心跳、體溫、呼吸,還有空氣里彌漫的繾綣香氣,以及各種纏綿的姿勢。
她香香軟軟又暖暖的,還總是會哼哼唧唧地嫌?xùn)|嫌西。
要么嫌他力氣大,要么嫌他親吻伸舌頭,要么嫌他弄太久......
每次都嚷嚷著事后要拿鞭子抽他、懲罰他,手卻摟著他的脖頸,不厭其煩地吻著他,偶爾再小小聲地說上一句:“夜顏,怎么辦,親你好像親不夠。”
深褐色的眼淚砸進水藍色的湖里,李玄堯閉上眼,疲憊得已無力再難過。
曹公公給他蓋上被子,熄了燭火,退到殿外。
谷豐提著劍,神不守舍地坐在廊廡下的扶欄上,也是個在犯相思病的人。
曹公公上前問谷豐。
“今夜也不是你當(dāng)值,怎么來了?”
谷豐回話也是有氣無力的。
“睡,睡睡睡,睡不,不不不著!”
一旁的谷羽則問曹公公:“皇上本該宿在養(yǎng)心殿,繼續(xù)在東宮就寢不合適吧?”
曹公公甩了甩拂塵,低頭整理衣袍。
“左右這東宮也要空個十幾二十年的,皇上的家,自是想睡哪兒便想睡哪兒,沒什么不合適的,只要皇上心里能好受那就行?!?/p>
抬頭環(huán)顧鳳鸞軒,曹公公悵然唏噓。
“鳳鸞軒里隨便一景一物,都有皇上跟太子妃的回憶?!?/p>
“這人不在,總得靠著這點念想撐下去?!?/p>
言落,他仰頭望天興嘆。
無月之日,夜色如墨,更顯星河璀璨。
同一片蒼穹之下,夜風(fēng)拂面,吹亂了江箐珂的碎發(fā)。
她閉著眼,側(cè)耳傾聽不遠(yuǎn)處的鈴聲,面頰感受著風(fēng)的方向和風(fēng)力。
手中拉滿的弓箭微微偏移,待有十足的把握,五指松開,羽箭離弦而去,拉著蜂鳴,徑直射中百米外的那個銅鐺。
“再來!”
江止在那邊掛鈴鐺,這邊羽箭上弓,再次擺正姿勢。
江箐珂就這么一遍一遍地練,十有七中,不知疲倦。
也只有這樣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她才能少去想那個人。
“小姐早點休息吧?!?/p>
喜晴說起話來雖無精打采的,卻也是毫無困意,在旁給江箐珂一遍遍地遞著箭。
江箐珂慢聲回道:“都說了,你若是累了就回帳篷里先睡,不用在這里陪我?!?/p>
喜晴低頭擺弄手腕上多出來的翡翠鐲子,小聲嘟囔道:“奴婢也睡不著。”
“既然睡不著,那就再好好想想?!?/p>
江箐珂瞄準(zhǔn)又射一箭,結(jié)果沒中。
伸手從喜晴手里接過下一支羽箭時,她不疾不徐地勸道:“還有六天的時間,好好想想,到底是跟我走,還是回京城跟谷豐過小日子去?!?/p>
喜晴態(tài)度堅決地?fù)u頭。
“奴婢才不喜歡那個磕巴呢?!?/p>
“奴婢跟小姐回去,一直留在將軍府侍奉小姐和大公子?!?/p>
喜晴八九歲時就來了將軍府,跟著江箐珂一起長大,她的那點小心思江箐珂豈會看不出來。
“沒有你,將軍府也照樣有人侍奉我和阿兄?!?/p>
“再說,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在將軍府不嫁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總得為自己打算,為自己而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