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fēng)后的翻找聲戛然而止。
沈桃桃終于從懷里摸出那截寶貝炭筆,正松了口氣,聽到謝云景這沒頭沒腦、還帶著點磕巴的話,以為說的是看圖紙的事。
她想也沒想,順口就接道:“嗨!沒事兒,一回生二回熟嘛,誰還沒個第一次?!?/p>
“……”
謝云景只覺得腦子里“轟隆”一聲巨響,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又瞬間倒流回腳底,就這樣來回翻滾著。
一回生二回熟?
她……她竟然……如此……輕描淡寫。
是對他很有信心?巨大的喜悅瞬間攫住了他。
可自己……會不會表現(xiàn)不好。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狠狠噬咬著他的神經(jīng)。
他謝云景,北境殺神,何曾有過這般……這般……不自信的時刻。
不行,不能讓她失望。
絕不能!
一股近乎蠻橫的沖動驅(qū)使著他,他猛地收回搭在護甲上的手,不再看那扇映著朦朧身姿的屏風(fēng),不再理會那桶散發(fā)著誘惑氣息的熱水。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一步跨到屋子中央。
“噗通!”
他雙手猛地?fù)卧诘孛嫔?,寬闊的脊背瞬間繃緊,結(jié)實的肌肉線條隔著玄色勁裝爆發(fā)出驚人的輪廓。
俯臥撐。
他開始瘋狂地做俯臥撐。
一個,兩個,三個……
速度越來越快,動作幅度越來越大。
每一次下壓,鼻尖幾乎要觸碰到冰冷的地面。每一次撐起,手臂和肩背的肌肉都爆發(fā)出恐怖的力量。
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下頜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急促的喘息,在松香繚繞的屋子里,奏響了一曲充滿原始力量感的樂章。
屏風(fēng)后,沈桃桃捏著炭筆,剛在圖紙上飛快地添了幾筆,滿意地吹了吹紙上的炭灰。
她聽著外面那越來越急促的粗喘,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她好奇地探出半個腦袋,從屏風(fēng)邊緣悄悄往外一瞄:只見屋子中央,謝云景正以一種近乎自虐般的速度和力道,瘋狂地起伏著。
沈桃桃目瞪口呆。
她捏著炭筆的手指僵在半空,小嘴微張,足以塞進一個凍凍梨。
“謝……謝云景,”她聲音發(fā)顫,“你……你擱這兒……抽啥風(fēng)呢?大半夜的,不睡覺也不過來和我看圖紙,你……你練哪門子功啊?”
謝云景撐在地面的雙臂猛地一僵。
看圖紙?
他緩緩地抬起汗?jié)竦哪槪纯雌溜L(fēng)邊緣探出的那顆小腦袋,看看她穿著整齊的衣服,再看看她手里揚著的圖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羞窘、狼狽、還有一絲被撞破隱秘的惱怒,交替浮現(xiàn)在他的臉上。
空氣凝固了。
只剩下火盆里煤炭燃燒的噼啪聲,和他胸腔里尚未平息的心跳。
沈桃桃捏著炭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在對方心里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她看著謝云景那副臉紅脖子粗,眼神兇狠的像要吃人的樣子,只覺得莫名其妙又有點好笑。
她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繞過那個還在冒著裊裊熱氣的巨大浴桶,徑直走到謝云景面前。
“我說謝爺,”她彎下腰,湊近了點,好奇地打量著地上這個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男人,“你這大晚上的……這么勤奮?”她說著,還伸出腳尖,輕輕踢了踢謝云景撐在身側(cè)的手臂。
那帶著點頑劣的觸碰,像一道細(xì)微的電流,瞬間竄過謝云景著了火的神經(jīng)。
他猛地一縮手,整個人如同被火燎了般,驟然從地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高大的身軀瞬間拔地而起,帶著一股凜冽的壓迫感,將沈桃桃整個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他急促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那張俊臉依舊漲紅,汗珠順著緊繃的下頜滾落,滴在鎖骨凹陷處,留下一道濕亮的痕跡。
他俯視著近在咫尺的沈桃桃,眼眸里翻涌著情緒風(fēng)暴,羞憤、狼狽、一絲被戳穿的慌亂,還有一種被這女人徹底打敗的無力感。
喘息了好幾下,才從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出幾個字,“……圖紙……給我?!?/p>
沈桃桃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嘶啞的聲音驚得下意識后退了小半步,后背差點撞上浴桶。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看著謝云景那副狼狽又強撐鎮(zhèn)定的樣子,心里只覺得莫名其妙。
“喏,”她把圖紙往前一遞,“剛添了點東西,你看看,主要是……”
她話沒說完,謝云景已經(jīng)一把將那卷圖紙奪了過去。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沈桃桃,大步走到那張寬大的的桌案前,嘩啦一下將圖紙攤開。
謝云景強迫自己將目光聚焦在那些縱橫交錯的線條和密密麻麻的標(biāo)注上。
可身后那桶散發(fā)著暖昧熱氣的浴桶,還有沈桃桃身上的氣息,都像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他心尖上爬,攪得他心煩意亂,圖紙上的字跡都模糊成了一片。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里那團躁動的火焰。
可越是強迫自己冷靜,剛才她那句“一回生二回熟”和此刻她站在浴桶邊那副渾然不覺的懵懂模樣,就越是在他腦子里瘋狂盤旋。
一股無名火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憋悶,頂?shù)盟劬χ泵盎稹?/p>
就在這時,沈桃桃也湊了過來,站在他身側(cè),踮著腳,伸出一根沾著炭灰的手指,精準(zhǔn)地點在圖紙中央那棟五層“大盒子”的某處。
“看這兒,”她聲音清脆,帶著工作時的專注,“我想著,光有房子不行,還得有配套,你看這位置,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劃出一塊來,建個……嗯……活動中心。就是讓大家伙兒下了工,能有個地方聚聚,下下棋,聽聽書,或者練練拳腳啥的,省得一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干活,憋都憋死了,你覺得咋樣?”
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用手指在圖紙上比劃著,指尖離謝云景撐在桌案邊緣的手,只有寸許之遙。
謝云景的目光盯在她點圖紙的那根手指上。
那根手指十分纖細(xì),指甲修剪得干凈,指尖卻沾著黑乎乎的炭灰,和她白皙的手背形成鮮明的對比。
炭灰……圖紙……活動中心……這些詞在他混亂的腦子里攪成一鍋粥。
一股強烈的沖動驅(qū)使著他。
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抓圖紙,也不是去指她說的位置,而是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道,一把攥住了沈桃桃那只還在圖紙上比劃的手。
“??!”沈桃桃猝不及防,被他滾燙的大手攥得生疼,驚呼一聲。
謝云景自己也愣住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動作。掌心下是她纖細(xì)的手指,皮膚細(xì)膩溫涼。
她的脈搏在他的指腹下急促地跳動。
那觸感像電流,瞬間擊穿了他混亂的思緒,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手。
沈桃桃揉著被捏疼的手腕,柳眉倒豎,又驚又怒:“謝云景,你發(fā)什么瘋?圖紙不看,捏我手干嘛!”
謝云景被她吼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案上,震得油燈都晃了晃。
他臉上血色褪盡,又迅速涌上更深的紅,眼神慌亂地四處游移,不敢再看她。
巨大的窘迫和一種被自己蠢到的羞憤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沈桃桃看著他這副活像被捉奸在床、又羞又臊、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狼狽樣,再聯(lián)想到他剛才莫名其妙地瘋狂做俯臥撐,還有那桶熱氣騰騰的洗澡水……
一個極其荒謬、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遲鈍的神經(jīng)。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抬起那只被捏過的手腕,指尖顫抖地指向謝云景,又指了指那桶還在冒熱氣的洗澡水,最后指向地上那攤被汗水洇濕的深色印記……
“你……你你你……”她結(jié)結(jié)巴巴,聲音都變了調(diào),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大秘密,“謝云景!你該不會……該不會以為我今晚來……是……是……”
后面那幾個字,她實在羞于啟齒,憋得臉都紅了,只能用手胡亂地比劃著,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種“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的匪夷所思。
轟!
謝云景只覺得腦子里最后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沈桃桃那副“你居然有這種齷齪想法”的震驚表情,像一個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了他臉上。
一股巨大的羞恥感混合著滔天的怒火,沖破了他的理智。
他背過身,一拳拳狠狠砸在堅硬的石墻上。
“砰!砰砰……”
沉悶的巨響震得屋頂?shù)幕覊m簌簌落下。
他背對著沈桃桃,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著,緊握的拳頭上,指關(guān)節(jié)處瞬間破皮,滲出了殷紅的血珠,混著墻上的灰土,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桃桃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暴力舉動嚇得噤了聲,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她看著那個背對著她、渾身散發(fā)著暴戾氣息的高大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危險”的寒意。
過了許久,久到沈桃桃?guī)缀跻詾樗涯嵌聣υ掖?/p>
謝云景才極其僵硬地轉(zhuǎn)回身。他臉上所有的血色都褪盡了,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蒼白。
額角的汗水和墻灰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翻涌的激烈情緒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疲憊和冰冷。
他看也沒看沈桃桃,目光空洞地落在桌案上那卷攤開的圖紙上,聲音如同死水,沒有任何起伏,“……圖紙……很好?!?/p>
他頓了頓,咬了咬牙,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后半句,聲音輕得像嘆息,卻砸在沈桃桃心上:“活動中心……加。”
說完,他不再停留,甚至不再看沈桃桃一眼,拖著那具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身軀,一步一步走出房門。
玄色的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拉出一道孤寂而壓抑的長影。
沈桃桃一個人,站在暖意融融卻死寂一片的屋子里,看著地上那攤被汗水浸透的深色印記,看著那桶漸漸涼下去的熱水,看著桌案上那卷被鮮血洇濕了邊角的圖紙,還有那支滾落在角落里的筆。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撿起那支炭筆。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筆桿,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滾燙的余溫。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酸澀、茫然、還有一絲后知后覺的……懊悔,悄然爬上心頭。
她猛地躥起來,推開門,大聲喊:“謝云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