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全部竣工的晚上,沈桃桃?guī)е蠹肄k了一個(gè)燒烤趴。
篝火劈開夜霧,雪片子正撞上騰空的火星子。
松枝燃爆的脆響混著守兵粗嘎的劃拳聲,烤焦的野豬肉油脂滴進(jìn)火堆,“滋滋啦啦”映著眾人歡快的笑聲。
何氏端著粗陶海碗撥開人群,滾燙的熱氣糊了沈桃桃滿臉:“快!長壽面要一口吃下去?!?/p>
沈桃桃怔愣著盯著碗里,清湯浮著碧翠蔥花,荷包蛋煎出焦糖邊,細(xì)白面條盤成好看的形狀。
長壽面?今天她生日?
而且這一碗面——雖然謝云景給沈家拿了糧食,但是除了謝云景在的那三天,沈家大多數(shù)時(shí)候都吃著糠面饃饃,就是沈二嫂懷著娃,也沒吃過幾口白面。
“傻妮子,”何氏笑著戳她腦門,“今兒大雪節(jié)氣!你生下來的時(shí)候比那雪還白……”嗓音忽地哽住,“娘當(dāng)時(shí)就想,桃兒以后肯定是個(gè)有福氣的姑娘……”
雪花撞進(jìn)沈桃桃的眼眶,融成一股熱流,熱霧熏上眼睫毛,凝成一片霜。
她低頭,大口大口吃著面,心里默默喊著:“老天爺聽著,明年開春,我要寧古塔變糧倉,家家戶戶頓頓白饃管夠?!?/p>
“娘,明年我一定讓大家都吃上白面。”沈桃桃擲地有聲。
話音撞上凍河又蕩了回來。
沈二嫂撫著微隆的小腹笑:“桃兒說能肯定能?!?/p>
沈桃桃突然蹲身,凍紅的手掌貼上二嫂腹部:“小侄女別怕,姑姑肯定不會(huì)讓你餓到?!?/p>
沈二嫂的笑意倏地僵在唇邊,下意識攥緊袖口。
前日陸太醫(yī)把脈說肚里是個(gè)女娃……婆母怕是要……
“哎呦我的福星疙瘩!”何氏的大手猛地包住兒媳的手,“老婆子做夢都盼孫女,老大老二倆皮猴煩得我折壽?!彼蓤A眼睛戳向沈父脊梁,“當(dāng)年拼死生桃兒就為得件貼心小棉襖,是不是老頭子?”
沈父拿著石頭敲煤塊敲得梆梆響:“那可不,能有桃兒這樣的好閨女,真是咱家祖墳冒青煙了?!崩^續(xù)敲敲敲,可得把兒媳婦的炕頭燒得熱熱的,不能凍著小孫女。
沈大山叼著肉骨含混嚷:“小丫頭片子好,像咱桃兒,揍人賊疼?!?/p>
沈小川躥過來,遞給媳婦一塊烤好的肉:“我?guī)┩米?。?/p>
暖流轟然沖垮心防。
沈二嫂低頭撫著肚腹,淚珠子砸進(jìn)棉襖里,嘴角卻高高揚(yáng)起:“好,到時(shí)候讓她……讓她跟姑姑學(xué)本事?!?/p>
火堆旁,謝云景玄氅肩頭積了層薄雪。
篝火暖光舔過他冷硬的頜線,映出眸底深潭里一絲幾不可查的漣漪,原來血脈相連的笑聲,能震碎北境的風(fēng)雪。
沈桃桃裹著滿身面香蹦到他跟前:“你瞧見沒?我二嫂肚子里是小福星……”
“生辰喜樂?!敝x云景突然截?cái)嗨?,手里托著一個(gè)粗麻布包,“咚”地砸進(jìn)她懷里。
嗬,還挺沉。
沈桃桃扒開布角,赤砂糖如滿天星子,甜氣混著風(fēng)雪直鉆鼻腔。
“紅糖!”她眼珠瞪得溜圓,“整整一斤!”
謝云景沒敢說話,之前的羊脂玉喂了酸菜缸,這回……
“謝爺英明!”沈桃桃狗腿子似的黏上來,紅糖包蹭著他的前襟,“您看……能不能再搞點(diǎn)軟棉布?”一雙爪子在他面前比畫著,“小侄女皮膚嫩,總得裹塊細(xì)軟的襁褓,還有尿布……”
“沈桃桃!”謝云景后槽牙磨出冰碴子,“你要點(diǎn)臉!”
沈桃桃一點(diǎn)都沒生氣,抱著紅糖包嘿嘿樂,嘴硬的男人,老娘有的是法子讓你去搞布。
雪越下越密。
火堆旁不知誰先哼起跑調(diào)的邊塞小調(diào),守兵的酒囊在流放犯人手中傳遞,清亮的酒液晃動(dòng)著篝火的光影。
李瘸子用鐵勺敲著豁口的陶碗,沙啞的嗓音吼著荒腔走板的調(diào)子,沈父敲煤的石頭在雪地里磕出沉悶的鼓點(diǎn)。
沈桃桃忽然掰下一小塊紅糖,趁他凝望篝火出神的剎那,猛地塞進(jìn)他緊抿的唇縫。
“唔!”
赤砂糖的粗糲混著指尖的香氣在齒間彌漫,陌生的甜味沖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沈桃桃傾身湊近他染霜的耳廓,熱氣噴在冰涼的皮膚上:“甜不?”
她笑得狡黠,眼底映著躍動(dòng)的篝火,像雪地里燃著的兩簇不滅的野火。
謝云景喉結(jié)狠狠滾動(dòng),將那口混著她香味的甜咽下。
風(fēng)雪呼嘯著卷過耳際,他卻只聽見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她不是仙女,是磨人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