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輝元年元月十五,大朝會。
金鑾殿上的血腥氣尚未完全散去,那是三日前慕容嫣頒布《大乾圣輝新禮》時,當庭杖斃兩名以頭撞柱、死諫“禮崩樂壞”的老臣所留下的痕跡。
然而,鐵腕與鮮血并未讓所有的反對聲音沉寂,反而如同壓緊的彈簧,在暗處積蓄著更為洶涌的反彈力量。
以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等為首的北方百年世族,聯(lián)合部分江南文臣,雖未再敢當庭以死相逼,卻以更為陰柔卻頑固的方式,進行著無聲的抵抗。
拖延、曲解、陽奉陰違,試圖將這場觸及他們根本利益的禮法變革,消弭于無形。
朝會散去,已是午后。
慕容嫣并未換下朝服,而是依舊穿著那身已成為她權(quán)力象征的黑金蘇錦棉質(zhì)百鳥朝鳳睡裙——神鳳降世裙,面若寒霜,迤邐著五丈長的拖尾,徑直回到了鳳寰宮。
殿內(nèi)溫暖如春,卻驅(qū)不散她周身散發(fā)的凜冽寒意。
林臻緊隨其后,他今日身著玄色親王常服,眉宇間亦凝著一層肅殺。
朝堂上那些世家重臣看似恭順、實則綿里藏針的奏對,字字句句都在挑戰(zhàn)慕容嫣的權(quán)威,這比直接的對抗更令他憤怒。
踏入寢殿,慕容嫣猛地回身!
動作帶著被挑釁后的暴怒與不耐!
那輕盈華貴的五丈蘇錦拖尾因這迅猛的回轉(zhuǎn)被猛地帶起,墨金色的巨幅裙擺如同被激怒的鳳凰之翼,轟然展開,唰啦一聲掃過光潔的金磚地面!
隨著裙擺的驟然飄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芒璀璨、以“滿地織金”極致工藝滿繡著百鳳朝陽紋路的華麗內(nèi)襯!
金光在略顯昏暗的殿內(nèi)驟然迸發(fā),尊貴、耀眼,卻帶著焚盡一切的戾氣!與她此刻冰冷的面容形成了驚心動魄的對比。
裙擺落下,華光內(nèi)斂。
但慕容嫣的怒意已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瞬間彌漫整個寢殿。侍立的宮人嚇得跪伏在地,瑟瑟發(fā)抖。
“都滾出去!”她聲音不高,卻冰冷刺骨。
宮人們?nèi)缑纱笊?,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緊緊關(guān)上殿門。
殿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
慕容嫣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怒氣未平。
她幾步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讓寒冷的空氣灌入,仿佛要吹散殿內(nèi)令人窒息的憋悶。
林臻快步上前,解下自己身上的墨色貂絨披風(fēng),輕輕披在她肩上,聲音低沉而帶著心疼:“嫣兒,當心著涼。為那些冥頑不靈的老朽氣壞身子,不值當?!?/p>
慕容嫣沒有拒絕他的披風(fēng),但也沒有回頭,目光死死地盯著窗外蕭瑟的庭院,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他們真當朕不敢動他們嗎?王氏崔氏盧氏一個個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陽奉陰違拖沓敷衍真以為朕的刀砍不斷他們的脖子?!”
她的指尖戴著墨玉扳指,緊緊摳著窗欞,指節(jié)泛白。
林臻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輕輕按在她緊繃的肩頭,掌心溫暖,試圖化解她的冰冷與憤怒。
“嫣兒,《新禮》觸及的是他們盤踞千年的根基,他們自然不會甘心。明的不敢,便來暗的。為夫看來,這反倒是好事。”
慕容嫣猛地轉(zhuǎn)過身,鳳眸中寒光凜冽:“好事?”
“是?!绷终槟抗獬练€(wěn),分析道,“他們?nèi)粢恢毕U伏不動,我們反倒難尋借口。如今他們跳出來,正好給了我們一個將他們連根拔起的理由?!?/p>
他的話語中,殺機已現(xiàn)。
慕容嫣靜靜看著他,眼中的暴怒漸漸被一種冰冷的算計所取代。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情緒似乎平復(fù)了些許。
她伸手,撫上林臻按在她肩頭的手,指尖微涼。
“夫君說得對?!彼穆曇艋謴?fù)了平靜,卻更顯冷酷,“是朕有些心急了?!?/p>
她拉著他,走到寢殿內(nèi)側(cè)那張鋪著白虎皮的寬大暖榻邊坐下。
她慵懶地靠進引枕里,踢掉腳上的軟緞鳳頭履,將一雙雪白的玉足縮進溫暖的貂皮褥子下。
神鳳降世裙的寬大喇叭袖垂落身側(cè),墨金色的蘇錦在暖榻深色的皮毛映襯下,更顯華貴神秘。那五丈長的拖尾,一部分鋪在榻上,更多的則迤邐垂落榻邊,與深色的地毯融為一體。
“那夫君以為該如何拔掉這些礙眼的釘子?”她仰頭看著坐在榻邊的林臻,眼神中帶著依賴與征詢,仿佛剛才那個盛怒的女帝只是幻影。
林臻為她斟了一杯溫?zé)岬陌采癫?,遞到她手中,沉吟片刻,目光銳利如刀:“首先,需找準要害。這些世族,仗恃的無非是三點:一,壟斷經(jīng)學(xué),把持科舉入仕之途;二,聯(lián)姻結(jié)黨,盤根錯節(jié);三,廣占田畝,隱匿人口,蓄養(yǎng)私兵?!?/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針對第一點,嫣兒已頒布《新禮》,便是要奪其經(jīng)典解釋之權(quán)。接下來,可令格物院與翰林院,編纂《圣輝大典》,重新注釋經(jīng)史子集,將有利于新政、忠于嫣兒的觀點奉為正統(tǒng),刊行天下,作為科舉取士的唯一標準!徹底廢黜他們賴以生存的舊學(xué)體系!”
慕容嫣微微頷首,抿了一口茶,眼中閃過贊許的光芒:“繼續(xù)。”
“第二,聯(lián)姻結(jié)黨?!?/p>
林臻聲音轉(zhuǎn)冷,
“可令暗衛(wèi)嚴密監(jiān)控各大世族之間的往來,尤其是婚嫁之事。尋其錯處,哪怕只是微末小事,亦可借題發(fā)揮,以‘結(jié)黨營私、圖謀不軌’之名,罷黜其族中為首官員,剪其羽翼。同時,鼓勵寒門、軍功子弟與中小家族聯(lián)姻,嫣兒亦可親自賜婚,培植新貴,分化瓦解舊族聯(lián)盟?!?/p>
“至于第三點,廣占田畝,隱匿人口,”林臻眼中寒光一閃,“此乃他們命脈所在??山柰菩小缎露Y》中‘薄賦斂、均田畝’之名,在全國范圍內(nèi),重新清丈田畝,核查戶籍!凡有隱匿者,重罰!其田產(chǎn)充公,人口編戶!此舉,可一舉斬斷其經(jīng)濟根基與人力來源!”
他的計劃,條條致命,精準地打擊在世族的要害之上。
慕容嫣靜靜聽著,臉上的冰霜漸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興奮的、狩獵前的銳利。
她放下茶杯,伸出手,用戴著墨玉扳指的指尖,輕輕劃過林臻的掌心。
“夫君真是朕的張良再世”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贊賞,“這些法子甚合朕意?!?/p>
她忽然,直起身子,湊近林臻,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不過朕覺得還可以再加點料?!?/p>
“哦?”林臻順勢摟住她的腰,眼中帶著詢問。
慕容嫣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清丈田畝核查戶籍動靜太大容易打草驚蛇朕要先給他們來個敲山震虎。”
她的眼神變得幽深:“就從叫得最歡的太原王氏開始吧?!?/p>
她頓了頓,仿佛在品味這個名字,
“聽說王家的嫡長孫王允之是個‘風(fēng)流才子’?最近好像在京郊別院養(yǎng)了個頗有姿色的歌姬?”
林臻立刻會意,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冷酷:“為夫明白。暗衛(wèi)會讓他‘風(fēng)流’得盡人皆知。而且那歌姬的身份會很‘有趣’。”
“很好?!蹦饺萱虧M意地笑了,那笑容美麗卻令人膽寒,“等這事鬧得滿城風(fēng)雨朕再以‘德行有虧、玷辱門風(fēng)’為由罷了王家家主王珣的官奪了王氏的爵看還有誰敢再當這個出頭鳥!”
她說著,眼中的殺意更盛:“還有崔家盧家他們家那些田莊里‘意外’死幾個佃戶或者倉庫里‘不小心’走了水損失慘重應(yīng)該也很合理吧?”
這已不僅是政治斗爭,而是赤裸裸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陰謀與迫害!
林臻緊緊抱住她,聲音低沉而堅定:“合理。非常合理。為夫會安排得天衣無縫。”
他的擁抱,既是支持,也是共同沉淪的承諾。
得到他的肯定,慕容嫣似乎徹底放松下來。
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剛才的殺伐決斷瞬間消失,語氣變得軟糯而依賴:“夫君朕累了剛才在朝堂上吵得朕頭疼”
林臻心中涌起無限愛憐,輕輕撫摸著她的后背:“為夫知道。那些蠢物,不配讓嫣兒費神?!?/p>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fā)頂,“為夫抱你去沐浴更衣,可好?然后為夫給你按按頭”
慕容嫣在他懷里輕輕“嗯”了一聲,像只被順毛的貓兒。
林臻將她橫抱而起,走向?qū)嫷詈蠓降脑〕亍?/p>
慕容嫣順從地依偎著他,雙臂環(huán)著他的脖頸,臉頰貼著他的胸膛。
那五丈長的墨金色拖尾,垂落下來,隨著他的步伐,在身后迤邐擺動,華美而脆弱。
氤氳的溫泉浴池中,慕容嫣褪去了神鳳降世裙,如墨的青絲漂浮在水面。
林臻并未離去,而是挽起袖子,親自為她梳理長發(fā),按摩肩頸。
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洗滌她方才沾染的所有塵埃與戾氣。
沐浴更衣后,慕容嫣換上了一身新的、同樣華美的寢衣,但并未再穿上神鳳降世裙。
她慵懶地趴在暖榻上,林臻則坐在一旁,用恰到好處的力道,為她按摩著太陽穴和頭部的穴位。
殿內(nèi)燭火搖曳,香氣裊裊。
方才朝堂的劍拔弩張與此刻寢宮的溫情脈脈,形成了極其詭異的對比。
慕容嫣閉著眼,享受著夫君的伺候,忽然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倦意和滿足:“有夫君在真好”
林臻手中的動作未停,聲音溫柔似水:“為夫會一直在。永遠陪著嫣兒,護著嫣兒,為嫣兒掃平一切障礙?!?/p>
慕容嫣翻過身,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將他拉向自己。她仰頭看著他,鳳眸中水光瀲滟,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占有欲:“說好了不準反悔”
“絕不反悔?!绷终楦┥恚钌钗亲∷拇?。
這一刻,所有的陰謀、殺戮、朝堂風(fēng)波,似乎都被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