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開嘴,想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這個陰險的逆賊。
可朱棣根本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對著身邊的侍衛(wèi)一揮手,直接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想要用牙去咬,可問題是哪怕他把侍衛(wèi)的手掌咬的鮮血橫流,但對方根本就不松手。
隨著一名侍從端著托盤上前,盤中是嶄新的平南將軍印信。
朱棣拿起印信,作勢要塞入他手中。
盛庸的手死死攥成拳頭,指甲深陷掌心,滲出鮮血。
朱棣也不強迫,他將印信交給盛庸身側的親衛(wèi)。
“替平南將軍收好。再為將軍備好營帳,好生伺候,不得有誤!”
“我不是平南將軍!我不是!”
盛庸的嘶吼,在數(shù)萬人的注視下,顯得如此可笑。
兩名親衛(wèi)上前,名為護送,實為架起。
盛庸被強行帶離高臺,那枚刺眼的印信,就由親衛(wèi)捧著,跟在他身后。
遠處的帥帳門口,江澈靜靜看著這一幕。
當盛庸屈辱的身影消失,他才緩緩轉身離開。
暗衛(wèi)司的臨時駐地,依舊是城內(nèi)一處毫不起眼的院落。
這里沒有燕王大營的喧囂,只有壓抑的寂靜。
周悍,章武,于青,這三位大隊長已經(jīng)等會多時。
江澈推門而入,所有人立刻起身,目光齊刷刷投向他。
“開始?!?p>江澈只說了兩個字。
整個院落瞬間活了過來。
一名負責文書的暗衛(wèi)立刻呈上幾份卷宗。
上面的內(nèi)容,正是針對盛庸投降一事,精心編造的不同版本。
第一份,是給南軍底層士卒看的。
第二份,是給南軍中下級軍官和地方官員看的。
第三份,最為致命,是直接送往南京朝廷的。
這一份,不談陰謀,只談事實。
江澈逐一審閱,確認無誤。
“附上證詞。”
他補充道:“找?guī)讉€識字的降卒,按上手印,偽造成燕軍將領酒后失言,被我方探子竊聽?!?p>“是!”
“將所有情報,分三批,以不同渠道送出?!?p>命令一下,所有暗衛(wèi)迅速消失在院落中。
消息像瘟疫一樣開始蔓延。
最先聽到風聲的,是駐扎在德州的南軍殘部。
一個從北方逃來的難民,在粥棚里失聲痛哭,咒罵盛庸賣主求榮,害死了他的弟兄。
很快,一家酒館里,兩個行商的對話,被鄰桌的軍官聽了去。
他們談論著北平的見聞,繪聲繪色地描述盛庸如何被封為平南將軍,如何與燕王把酒言歡。
幾天后,一份絕密情報,通過一個潛伏在南軍多年的細作。
輾轉送到了濟南守將鐵鉉的案頭。
而那份寫滿了封賞的清單,則被一名偽裝成信使的暗衛(wèi)意外遺失在驛站。
被驛丞發(fā)現(xiàn)后,不敢隱瞞,層層上報。
最終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京師南京飛馳而去。
謊言重復千遍,便成了真相。
當無數(shù)個版本的故事,從不同的方向匯聚而來。
它們互相印證,互相補充,構成了一個天衣無縫的邏輯閉環(huán)。
盛庸,百口莫辯。
南京城,疑云密布。
南京,奉天殿。
數(shù)百名文武官員垂首而立,連呼吸都刻意壓制。
殿中,只有一名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在回蕩。
他一字一頓,念著那份從北方八百里加急送來的“絕密文書”。
那上面,是燕王朱棣對盛庸及其麾下一眾降將的封賞清單。
平南將軍盛庸,賜金千兩,寶馬一匹,北平府宅邸一座。
副將吳杰,封討逆校尉,賞銀五百,美人兩名。
都指揮僉事……
每一個名字,每一項封賞,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建文帝朱允炆的心上。
他年輕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
太監(jiān)念完最后一個字,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陛下!”
吏部尚書黃子澄第一個出列,聲色俱厲。
“盛庸叛國,鐵證如山!此獠身受國恩,不思報效,竟與燕逆私下媾和,罪不容誅!”
他的聲音慷慨激昂,眼神卻不著痕跡地掃過幾位軍中宿將。
“臣以為,此乃千載難逢之機!正可借此雷霆手段,嚴懲叛將,肅清軍中驕橫之氣,令三軍將士明白,何為君!何為臣!”
黃子澄的話已經(jīng)撥到了朱允炆最敏感的神經(jīng)。
他最怕的,就是控制不住那些手握重兵的驕兵悍將。
“陛下,萬萬不可!”
兵部尚書齊泰出班,躬身道:“盛庸將軍乃國之柱石,忠心耿耿。這份名單來得蹊蹺,恐是燕逆反間之計,意在動搖我軍心。懇請陛下明察,先派人核實真?zhèn)危僮龆▕Z!”
“核實?怎么核實!”
黃子澄立刻反駁,唾沫橫飛。
“難道要派人去北平問燕逆不成?還是去問那個已經(jīng)投敵的盛庸?齊大人,此時此刻,婦人之仁只會誤國誤君!”
“你!”齊泰氣得臉色漲紅。
朱允炆坐在龍椅上,耳邊是兩派臣子激烈的爭吵。
他的腦子里,卻反復回響著那份清單。
太詳細了,詳細到讓他無法懷疑。
再聯(lián)想到這幾日從各路匯集而來的密報、傳聞……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結果。
盛庸,真的反了。
一種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屈辱和憤怒,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感覺滿朝文武,似乎都在用看笑話的眼神看著他。
“夠了!”
朱允炆猛地一拍龍椅,咆哮聲在大殿中回響。
群臣噤若寒蟬。
他霍然起身,死死盯著殿下的齊泰,眼神冰冷如刀。
“齊尚書是覺得,朕連真假都分不清嗎?”
齊泰渾身一顫,立刻跪伏于地,“臣不敢!”
朱允炆不再看他,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
“傳朕旨意!”
“其一,命錦衣衛(wèi)指揮使蔣瓛,即刻捉拿盛庸在京所有家眷,全部打入詔獄!給朕嚴加審問!務必撬開他們的嘴,問出所有同黨!”
“其二,擬旨,火速發(fā)往濟南前線!昭告全軍,革除盛庸所有官職,斥其為叛國逆賊,天下共討之!”
兩道旨意,如兩道催命符,毫無轉圜余地。
黃子澄眼中閃過一絲得計的精光,隨即深深垂下頭。
齊泰等人面如死灰,癱跪在地,卻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君已決,臣必從。
哪怕,君王要自毀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