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不敢多問,帶著其余人,催馬向城門奔去。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城門洞中。
江澈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著另一條岔路行去。
那條路,通往小河村。
北風卷起塵土,吹動他玄色的衣角。
七個月,他離開小河村已經(jīng)七個月了。
離開時,他是為了徐大牛頂崗,不得不投身這亂世的漩渦。
回來時,他已是燕王麾下最鋒利的刀——暗衛(wèi)司司主。
他手中掌控的力量,足以讓一座城池在睡夢中易主。
足以讓一位封疆大吏人頭落地。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江澈了。
他想起村里的徐大牛,那個憨直的漢子,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一個身影,便迅速占據(jù)了他所有的思緒。
柳雪柔,那個在清晨的薄霧中為他送行的姑娘。
那個把一塊溫熱的餅子塞進他懷里的姑娘。
一想到她,江澈那顆早已被鮮血和陰謀磨礪得堅硬如鐵的心。
竟泛起了一絲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柔軟。
他甚至有些緊張。
這種情緒,在他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時從未有過。
馬蹄踏在熟悉的黃土路上,卻沒有揚起預(yù)想中的喧鬧。
江澈勒住韁繩,戰(zhàn)馬不安地打了個響鼻。
不遠處,一扇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一顆腦袋探出來,渾濁的眼珠對上江澈的視線,猛地睜大,隨即被驚恐填滿。
“砰!”
江澈眉頭微蹙,他在村里的人緣算不上頂好。
但絕對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家家戶戶都避著他。
“難道出事情了?”
江澈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無論村里發(fā)生了什么,大牛哥那里,總能問出個所以然。
然而,當他轉(zhuǎn)過那個熟悉的彎。
看清徐大牛家院子的瞬間,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院墻塌了半邊,黑洞洞的門口,門板不知去向。
只有幾縷破布條在寒風中無力地招搖。
院子里的石磨倒在一旁,裂成了幾塊。
窗戶的木欞子也斷了,露出一個個黑窟窿。
這里……被人砸了。
江澈的眼神驟然冷卻。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旁邊一堆干草垛后鉆了出來,怯生生地看著他。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身上穿著不合身的破舊棉襖。
臉上黑一道灰一道,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江澈認得他,小柱子。
當初他在山上設(shè)套抓了只野雞,回來路上碰到餓得發(fā)慌的小柱子。
隨手撕了個雞腿給他。
小孩子最是記仇,也最是記恩。
江澈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
“小柱子,是你嗎?”
小孩點點頭,又飛快地看了一眼四周,帶著哭腔:“澈……澈哥,你快走!王屠夫說……說你死在外面了!”
江澈的心狠狠一沉。
王屠夫?
那個滿身橫肉,殺豬刀從不離身的家伙。
他不動聲色,從懷里摸出一小塊干糧遞過去。
“別怕,慢慢說。這里到底怎么了?大牛哥一家呢?”
小柱子接過干糧,卻沒有吃,緊緊攥在手里,飛快地說。
“你走了沒多久,北平城就亂了,天天有兵打來打去,后來,燕王爺打贏了,王屠夫的親弟弟,叫王二狗的,聽說在軍中當了個百夫長!威風得很!”
“從那以后,王屠夫就成了村里的霸王!誰家都怕他,里正都得聽他的!”
“他……他還看上了雪柔姐……”
說到這里,小柱子聲音都在發(fā)抖。
“他到處跟人說,你在外面打仗,早就被南軍砍了腦袋!還說雪柔姐一個寡婦,沒人要,不如給他當小老婆!”
江澈握著韁繩的手,骨節(jié)一根根凸起,泛出森白的顏色。
原來如此,怪不得村民們看到他,像是見了鬼。
在他們眼里,自己這個死人,突然活生生地回來了。
“大牛哥呢?”
江澈的聲音已經(jīng)聽不出情緒,平靜得可怕。
“大牛叔叔不信你死了!他去找王屠夫理論,說雪柔姐是你的人,不能亂來,結(jié)果……結(jié)果被王屠夫帶著人打了一頓!”
小柱子眼圈紅了,“大牛叔叔的腿本來就有傷,哪里打得過他們!他們把大牛叔叔家都給砸了!還要搶人!”
“后來,大牛叔叔一家沒辦法,就搬到村外河壩邊上那個破屋子躲著了……澈哥,你快去看看吧!我怕王屠夫今天就要去找他們!”
一股暴戾的殺氣,自江澈心底最深處轟然炸開,直沖天靈蓋。
王屠夫!
好一個王屠夫!
借著弟弟在燕軍中的一點權(quán)勢,就敢在鄉(xiāng)里作威作福,魚肉鄉(xiāng)鄰。
甚至,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女人,和他兄弟的頭上!
這一刻,江澈腦中閃過無數(shù)種讓王屠屠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他站起身,摸了摸小柱子的頭。
“我知道了,這個你拿著,快回家去,鎖好門,不管聽到什么動靜,都別出來?!?p>他將幾塊碎銀子塞進小柱子手里,不容他拒絕。
江澈翻身上馬,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他沒有立刻沖向王屠夫家。
怒火能殺人,但也會燒壞腦子。
他現(xiàn)在是暗衛(wèi)司司主,不是那個沖動的村中少年。
王屠夫既然敢如此囂張,必然有所依仗,那個百夫長弟弟,如果他才的沒有錯,那百夫長應(yīng)該是駐守在北平城的士兵。
江澈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不再看村里一眼,徑直朝著河壩的方向策馬而去。
河風蕭瑟,卷起枯黃的草葉,拍打在河灘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一座破敗的茅草屋,歪歪斜斜地立在河壩邊。
江澈勒住韁繩,戰(zhàn)馬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出響鼻。
茅屋前,一個男人正佝僂著身子,費力地劈著一小堆枯柴。
他每揮動一次斧頭,整個身體都像是要散架一般,劇烈地喘息。
“大牛哥。”
江澈翻身下馬,聲音有些干澀。
那男人動作一僵,斧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一張蠟黃浮腫的臉,布滿了病態(tài)的憔悴,幾乎認不出原本憨厚壯實的模樣。
看清來人,徐大牛渾濁的眼珠猛地瞪大,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我回來了。”
江澈走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