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錢德海的視角看,這是一個絕地求生的妙計。
他賭張嘯林貪婪,賭大明水師不想和兩支??苤髁τ财?。
只要擊退了佛郎機人,他就能獲得喘息之機,甚至反過來和大明朝廷討價還價。
從張嘯林的視角看,這更是天賜良機。
兵不血刃就能得到三條黃金航線,還能借機削弱死敵錢德海和新來的佛郎機人。
一石三鳥,何樂不為?
可他們都不知道的是,這次圍剿的主導(dǎo)者,不是一個按部就班的朝廷將軍,而是他江澈。
江澈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海圖前。
常規(guī)的打法,是搶在張嘯林到來之前,不計代價,先行擊潰錢德海。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漸漸成型。
既然要請人入甕,那為何不能把這個甕,挖得更大一點。
錢德海是獵物,過江龍張嘯林也是,一網(wǎng)打盡,豈不更省事?
江澈轉(zhuǎn)身,對門外喝道:“來人,傳令下去,艦隊暫緩出擊?!?/p>
帥帳之內(nèi),章武,以及十余名剛剛被江澈從底層提拔起來的將領(lǐng)。
他們神情各異,有的人眼中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更多的人,目光緊緊鎖在主座那個年輕得過分的司主身上。
江澈沒有說話,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冰冷的梨花木桌面。
“章武?!?/p>
“屬下在?!?/p>
章武立刻出列,抱拳躬身。
“把東西,念給諸位將軍聽聽?!?/p>
“是!”
章武從懷中取出那份羊皮紙情報,走到帥帳中央,一字一句地將錢德海與張嘯林勾結(jié)的陰謀高聲誦讀。
每念出一句,帳內(nèi)將領(lǐng)們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豈有此理!”
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名叫李虎的新任游擊將軍猛地一拍大腿,怒喝出聲。
“這幫天殺的???,簡直無法無天!”
“錢德海這是引狼入室!張嘯林更是狼子野心!”
“王爺!”
李虎一步跨出,向江澈重重一拜,聲如洪鐘,“末將請命,愿為先鋒!請司主即刻發(fā)兵,趁那張嘯林還未抵達,我等連夜猛攻怒蛟島,定要將錢德海的腦袋擰下來當(dāng)夜壺!”
“對!李將軍說得對!必須搶在他們會合之前動手!”
“遲則生變啊,大人!”
一時間,群情激奮,請戰(zhàn)之聲此起彼伏。
這些新獲重用的軍官,正是一腔熱血,渴望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也回報江澈的知遇之恩。
在他們看來,這情報來得正是時候,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窗口期。
江澈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讓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沉默,慢慢澆滅了帳內(nèi)的喧囂。
李虎漲紅著臉,有些不解地看著江澈,嘴巴張了張,卻沒敢再多說一個字。
只有章武,他跟在江澈身邊最久,隱約感覺到此刻的平靜之下,正醞釀著一場遠超所有人想象的風(fēng)暴。
“都說完了?”
帳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
“強攻怒蛟島?”
江澈的目光落在李虎身上。
“然后呢?錢德海會坐以待斃?他盤踞怒蛟島這么多年,島上防御工事堅固,易守難攻。我們強攻,就算能勝,要填進去多少兄弟的性命?”
“一場慘勝,艦隊折損過半。然后,我們拖著這支疲憊之師,去迎戰(zhàn)以逸待勞的張嘯林?還是說,去面對一直在外海游弋,對我們虎視眈眈的佛郎機人?”
江澈的手指,在海圖上怒蛟島的位置上重重一點。
“你們只看到了錢德海,看到了張嘯林。”
“可我,還看到了他們!”
“一群貪婪的豺狼,聚在了一起。你們想的,是先打跑一只。而我想的,是把他們,一鍋端了!”
一鍋端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章武在內(nèi),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大明水師、錢德海、張嘯林、佛郎機人。
這是四股力量!
我方兵力甚至不占優(yōu)勢,如何能一鍋端了三家?
看著眾人臉上那副見了鬼的表情,江澈唇角的一側(cè),極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一支軍隊的靈魂,在于它的統(tǒng)帥。
如果統(tǒng)帥的格局只在眼前一畝三分地,那這支軍隊就永遠打不了硬仗。
“錢德海怕我們,也怕佛郎機人,所以他要找張嘯林當(dāng)援軍。他以為這是妙計?!?/p>
“張嘯林貪婪,想白得航線,還想削弱死敵,坐收漁利。他以為自己是黃雀?!?/p>
“佛郎機人傲慢,視我們和海寇為蠻夷,想用堅船利炮打開貿(mào)易之門。他們以為自己是獵人?!?/p>
“他們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是最后一個拿到好處的人,可惜,他們都算錯了一件事。”
“遼東艦隊已經(jīng)抵達了周邊海域,只需要我一聲令下,到時候皆可為我等所用!”
一番話,說得整個帥帳落針可聞。
李虎等人只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原先的急躁和疑慮,瞬間被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和狂熱所取代。
“頭兒,我們……我們該怎么做?”
章武也有些激動了,一時間也忘記了在眾人面前改口稱呼王爺。
江澈抬手,指向海圖上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島。
“第一步,示敵以弱?!?/p>
“傳我將令,艦隊主力,即刻起錨,后撤三十里,于此地——龜背島后方水域下錨隱蔽?!?/p>
“后撤?”
一名將領(lǐng)下意識驚呼出聲,但立刻在江澈的注視下閉上了嘴。
“我們要做出被錢、張聯(lián)手嚇破了膽,不敢應(yīng)戰(zhàn),暫避鋒芒的假象。我要讓錢德海安心,讓張嘯林放心,更要讓佛郎機人輕視我們?!?/p>
“只有死人,才不會被輕視,我要讓他們在臨死前,為自己的傲慢付出最慘痛的代價?!?/p>
接著,他轉(zhuǎn)向了帳內(nèi)兩名氣息與其他將領(lǐng)截然不同的男子。
這兩人始終沉默,如同兩道影子,是江澈從暗衛(wèi)司帶來的心腹。
“烈人?!?/p>
“屬下在?!?/p>
那名叫烈人的男子上前一步。
“你帶一支精銳,換乘快船,立刻出發(fā)。沿著這條航線南下?!?/p>
江澈在海圖上畫出一條曲折的線路。,
“在他艦隊的必經(jīng)之路上,所有能補給淡水的島嶼,把水井用死牲畜給我填了!所有可能被他們用來補充食物的漁村,提前散播瘟疫的謠言,讓他們?nèi)诵蠼钥?!我要張嘯林的艦隊,在見到錢德海之前,就先嘗到缺水?dāng)嗉Z,人心惶惶的滋味!”
帳內(nèi)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屬下,遵命!”烈人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領(lǐng)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