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柔卻鼓起勇氣,迎上江澈的目光。
“夫君……他們還會回來嗎?”
“不會?!?p>江澈的回答簡單而干脆。
他看著兩人,語氣平淡地交代:“你們先照顧好徐大牛,過兩日,我會派人來接你們進(jìn)北平城?!?p>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說完,江澈不再停留,轉(zhuǎn)身便向院外走去。
柳雪柔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院門口的黑暗里。
然后又悄然離去,只留下一個無法被看透的謎團(tuán)。
“雪柔,你說,將江兄弟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曾琴的聲音幾乎成了氣音,帶著后怕的哭腔。
“他殺人了……不,比殺了他們還可怕。”
柳雪柔沒有回答,因為眼前的男人不管怎么說都是她的男人。
……
村口的歪脖子柳樹下,夜風(fēng)更涼。
江澈靜靜站立,他臉上的溫和與平靜早已褪去。
片刻之后,一陣微不可察的衣袂破風(fēng)聲響起。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江澈身后。
“司主?!?p>江澈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投向村外通往北平城的漆黑道路。
“王屠夫?!?p>黑影身體一動不動,靜待下文。
“他有個弟弟,叫王二狗,在燕王軍中?!?p>“去查?!?p>“我要知道,王二狗在軍中是哪一營,哪一哨,歸誰管,他的頂頭上司,又是誰的人?!?p>“今日之事,是王屠夫自己仗勢欺人,還是有人在背后拱火,想借一個蠢貨的手,來探探我暗衛(wèi)司的底。”
說到最后一句,他聲音里的寒意,幾乎要讓空氣凝結(jié)成冰。
北平城看似鐵板一塊,盡歸燕王掌控。
可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明白,這潭水的下面,藏著多少暗流與漩渦。
燕王麾下,派系林立,文臣武將,各有心思。
有人想往上爬,自然就有人要被踩下去。
他江澈執(zhí)掌暗衛(wèi)司,燕王最鋒利的一把刀,也是最陰影里的一雙眼。
這把刀太快,這雙眼太亮,自然會礙了某些人的事。
只是,他沒想到,居然有人這么快就按捺不住。
“屬下明白。”黑影沉聲應(yīng)道,“明日必有結(jié)果。”
“嗯?!?p>江澈從鼻腔里發(fā)出一個單音。
黑影叩首,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來去皆如鬼魅,不留半點痕跡。
歪脖子柳樹下,又只剩下江澈一人。
次日清晨,北平城。
一座毫不起眼的茶樓后院。
與前堂的熱鬧喧囂隔絕,靜得能聽見塵埃落下的聲音。
這里是暗衛(wèi)司在北平城的核心據(jù)點。
燕王最隱秘的獠牙藏身之所。
江澈獨坐堂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棋盤。
他身上那件沾了些許村野塵土的布衣尚未換下,與此地森然的氣氛格格不入。
昨天那個叫李孤的黑影。
此刻正靜立于他身后三步之外,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司主。”
李孤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將宗卷恭敬地呈上。
江澈的指尖停下,沒去接那卷宗,目光依舊落在棋盤上。
“念。”
他想聽聽,到底是朱高熾覺得他這把刀太快,還是朱高煦想試試他的分量。
又或者,是哪個自作聰明的文臣,想給他栽個濫殺的罪名。
他腦中已推演了數(shù)種可能。
每一種都牽扯著北平城內(nèi)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
李孤展開卷宗,聲音平直如線。
“王屠夫,真名王奎,其弟,王斌山,匪號王二狗。”
“現(xiàn)于燕王麾下驍騎營,任百戶?!?p>聽到這里,江澈的眉梢?guī)撞豢刹斓貏恿艘幌隆?p>驍騎營,那是燕王麾下的精銳。
李孤的聲音繼續(xù)。
“王斌山頂頭上司,驍騎營千夫長,朱小山?!?p>“經(jīng)查,朱小山乃是燕山衛(wèi)指揮使,朱能將軍的遠(yuǎn)房侄子。”
話音落下,院內(nèi)陷入了更深的寂靜。
江澈捏著棋子的手,懸在半空。
他設(shè)想的朝堂博弈,棋盤暗斗。
變成了一個蠢貨仗著一個遠(yuǎn)房將軍侄子的名頭,去鄉(xiāng)下?lián)寠Z民女。
沒有任何陰謀,沒有半點試探。
就是最原始,最愚蠢的恃強(qiáng)凌弱。
江澈緩緩放下棋子,隨即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
笑自己。
笑自己半年來在陰影里待久了,看什么都覺得背后藏著刀。
竟忘了這世上,最多的還是蠢人。
“呵……”
這一聲笑,讓身后的李孤身體瞬間繃緊。
他跟在司主身邊多年,深知司主笑的時候。
往往比他動怒時更可怕。
那是獵物已經(jīng)落入網(wǎng)中,只等收網(wǎng)的信號。
江澈站起身,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所以,這就是全部?”
“是?!?p>李孤低頭:“王奎覬覦柳氏美色,便借其弟在軍中的名頭狐假虎威,此事并無任何人在背后指使?!?p>“知道了?!?p>“備馬。”
李孤一愣,下意識問:“司主欲往何處?”
江澈的腳步?jīng)]有停下。
“北平,驍騎營?!?p>…………
北平驍騎營,駐扎在城北,軍容整肅,殺氣騰騰。
營門前,兩隊頂盔貫甲的士兵手持長戟,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審視著過往行人。
一輛尋常的青布馬車,突兀地停在了營門口。
車夫尚未勒穩(wěn)韁繩,兩名士兵已跨步上前,手中長戟交叉,攔住去路。
“軍營重地!來者何人,速速退去!”
其中一名士兵厲聲喝道,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車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
江澈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簡單的布衣,神色平靜,仿佛只是一個路過的尋常書生。
可他身上那股與周遭金戈鐵馬格格不入的沉靜氣質(zhì),反而讓那兩名士兵心頭一跳。
“我要見你們千夫長,朱小山?!?p>江澈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千夫長豈是你想見就見……”
那士兵話未說完,江澈已經(jīng)從袖中取出了一塊物事,隨意地拋了過去。
士兵下意識接住,定睛一看。
鐵牌上,只刻著一個猙獰的異獸圖騰。
“噗通”一聲。
那名士兵雙腿一軟,竟直接跪在了地上。
“暗……暗衛(wèi)司……”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咯咯作響。
另一個士兵更是面無人色。
握著長戟的手抖如篩糠,連帶著長戟上的紅纓都在瘋狂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