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久等了?!?/p>
林宗憲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聲音雄渾:“軍務(wù)繁忙,怠慢之處,還望海涵?!?/p>
江澈拱手回禮,姿態(tài)謙和:“林都司客氣。江某初來乍到,正該多等一等,也好熟悉熟悉軍中章程?!?/p>
他這番話,綿里藏針,讓林宗憲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說辭都堵了回去。
“好說,好說。”
林宗憲干笑兩聲,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圣旨與兵符,本將已經(jīng)驗過。只是……江大人,我福建水師有祖上傳下的規(guī)矩,帥印交接,非同小可。需在演武場上,請全軍將士見證,由新帥親展武藝,以示能服眾。不知江大人……”
他拖長了音調(diào),目光掃過江澈那并不算魁梧的身形,輕蔑之意,溢于言表。
堂下眾將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哄笑。
在他們看來,江澈就是一個京城來的白面書生,還想指揮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漢子?
做夢!
畢竟誰也不會想到,江澈作為北平王,居然會跑到這里來親征。
“哦?還有這等規(guī)矩?”
江澈面露恍然之色,隨即微微一笑,“也好,入鄉(xiāng)隨俗。只是江某久疏戰(zhàn)陣,拳腳功夫怕是上不得臺面。不如,換個方式?”
林宗憲心中冷笑,果然是個軟蛋。
他正要順勢拿捏,卻見江澈拍了拍手。
兩名一直垂手立于他身后的親信,緩步上前。
其中一人,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圣旨,高高捧起。
另一人,則從一個沉重的楠木盒中,取出數(shù)個卷軸。
“林都司,諸位將軍?!?/p>
“陛下有旨,命我總領(lǐng)兩浙、福建水師,清剿匪患。若有不從軍令、陽奉陰違者,可先斬后奏。這是其一?!?/p>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瞬間冷若冰霜。
“至于其二嘛……江某不才,來之前,也給諸位將軍備了些薄禮?!?/p>
“游擊將軍,趙克明?!?/p>
江澈念出第一個名字。
左手第三位,一名滿臉橫肉的將領(lǐng)身子一僵。
“永樂十九年三月,你以剿匪為名,實則與海寇‘一片瓦’合謀,劫掠高麗商船一艘,分得贓銀一萬兩千三百兩,藏于你泉州城南的別院假山之下??蓪Γ俊?/p>
趙克明霍地站起,臉色煞白,指著江澈怒喝:“你……你血口噴人!”
江澈看也不看他,繼續(xù)念道:“參將,孫百里。你私自倒賣軍中火藥三百桶,弓弩五百張給黑旗幫,你的聯(lián)絡(luò)人,是錢德海麾下的小頭目,外號哨牙張。上個月,你剛從他手里,收了一對成色極佳的南海珍珠,送給了你的第十三房小妾?!?/p>
姓孫的參將雙腿一軟,剛準(zhǔn)備開口,但是江澈的目光已經(jīng)看向了主位上的林宗憲身上。
“還有你,林都司?!?/p>
林宗憲的心,猛地一沉。
“克扣軍餉,私造戰(zhàn)船,轉(zhuǎn)手賣給佛郎機(jī)人,過去三年,經(jīng)你手流出去的軍械、糧草,價值不下二十萬兩白銀,你的兒子林瑞,在杭州城的銷金窟豪擲千金,靠的是你的俸祿嗎?”
堂上眾將,從最初的震驚,到駭然。
“你到底是誰?!”
林宗憲有些發(fā)蒙,雖然不說他們做這些事情不說滴水不漏吧。
但是最起碼該做的也是都做的,更重要的每個人都有好處拿,根本犯不著這樣吧。
江澈沒有回答,只是從懷中,取出那枚代表著暗衛(wèi)司最高權(quán)力的玄鐵令牌,隨手拋在桌案上。
令牌在梨花木的桌面上旋轉(zhuǎn),上面古樸的暗字。
所有將領(lǐng)的呼吸都停滯了。
那是緹騎遍天下,能止小兒夜啼的暗衛(wèi)!
在朱棣在世的時候,這就是懸在所有官員頭頂?shù)囊话牙校?/p>
比錦衣衛(wèi)還要好使的利刃!!
林宗憲不傻,他已經(jīng)認(rèn)出了江澈的身份,可問題是江澈好好的北平王不做,來這里干什么?
“王爺??!饒命!王爺!”
“拿下?!?/p>
江澈淡淡吐出兩個字。
大堂外,數(shù)十名早已偽裝成親兵暗衛(wèi)瞬間暴起。
他們手中扣著機(jī)簧的弩箭,水師衙門的衛(wèi)兵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悉數(shù)控制。
趙克明還想反抗,被一名暗衛(wèi)一腳踹在膝彎,慘叫著跪倒在地。
林宗憲面如死灰,癱在帥位上,一動不動。
江澈緩步走到帥案前,無視了癱軟的林宗憲,徑直拿起那方沉重的黃銅帥印。
“現(xiàn)在,還有誰對本官接掌帥印,有異議嗎?”
剩下的幾名將領(lǐng),有的與此事無關(guān),有的罪不至死,此刻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紛紛跪倒在地。
“愿聽王爺號令!”
江澈將帥印重重頓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很好?!?/p>
他坐上那把屬于都指揮使的交椅,整個人的氣勢截然不同。
“傳我將令,全軍整備,三日后,出海!”
泉州水師大營,在經(jīng)歷了一場劇烈的清洗后,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yùn)轉(zhuǎn)起來。
江澈的手段,遠(yuǎn)比所有人想象的更酷烈。
他不僅抓了林宗憲等人,更以雷霆之勢,將他們安插在軍中的心腹連根拔起。
空出來的職位,一部分由他帶來的暗衛(wèi)司干將填補(bǔ)。
另一部分,則從那些有能力卻被打壓的底層軍官中破格提拔。
胡蘿卜加大棒,軍心迅速歸附。
就在江澈整合艦隊,準(zhǔn)備對怒蛟島發(fā)動致命一擊時。
一份來自黑旗幫內(nèi)部的絕密情報,被送到了他的案頭。
情報來章武手下人從前方弄過來的。
看著羊皮紙上逐漸浮現(xiàn)的字跡,江澈的眉頭,緩緩皺起。
【錢德海瘋了?!?/p>
【佛郎機(jī)人艦隊逼近,他自知不敵。為求一線生機(jī),已遣心腹鬼手劉七,攜帶重禮,秘密出海南下,聯(lián)系他的宿敵——盤踞在瓊州、呂宋一帶的‘過江龍’張嘯林。】
過江龍,張嘯林!
江澈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
這個名字,暗衛(wèi)司的卷宗里有記載。
一個比錢德海更兇殘、更狡猾的海上梟雄。
此人出身草莽,心狠手辣,靠著一股悍不畏死的勁頭,硬生生在南洋打出了一片天。
他與錢德海為了爭奪香料航線,積怨已久,數(shù)次火并,互有勝負(fù),是不折不扣的死敵。
【錢德海許諾,若張嘯林肯出兵,助他擊退佛郎機(jī)人,他愿將呂宋以東三條最肥的走私航線,連同沿途的十三個補(bǔ)給島嶼,盡數(shù)相贈。并奉上白銀五十萬兩,作為軍資。】
江澈的瞳孔微微一縮。
割肉飼虎!
錢德海顯然是被逼到了絕路。
他很清楚,單憑自己,絕無可能同時對抗佛郎機(jī)人和大明水師。
他這是想引入第三方,把水徹底攪渾!
【張嘯林已動心,回信稱可議。預(yù)計十日之內(nèi),其主力艦隊便會北上,與錢德海在怒蛟島外海會合。】
【目標(biāo):兩面夾擊,先破佛郎機(jī),再挾大勝之威,逼退我朝水師。】
江澈看完,不由的陷入沉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