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個提議，從法理上講，無可挑剔。

楊戩手持三尖兩刃刀，立于一旁，眉心緊閉的豎眼微微動了一下。

這個看似迂腐無能的菩薩，倒也不是全無心計。

唐三藏雙手合十，垂目不語。

此事涉及輪回因果，正是佛法之根本。

探究一個生靈的本性，再定其罪業(yè)，此法，他無法反對。

“貧僧，沒有異議?！碧迫仄届o地開口。

“本君，也沒有異議?！睏顟斓穆曇衾溆踩玷F。

頃刻間，眾人竟對這個提議達(dá)成了共識。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那個扛著金箍棒的猴王身上。

孫悟空的猴臉，繃得像一塊石頭。

他心亂如麻。

怎么辦？

他與陸凡，根本不熟！

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陸凡是師父親口承認(rèn)的、在他之后的關(guān)門弟子。

是斜月三星洞的傳人。

就憑這一點，他便要保。

可他連陸凡這一世的詳細(xì)經(jīng)歷，都是在斬仙臺上，從別人的口中拼湊出來的。

至于他的前世輪回？

他孫悟空一概不知！

萬一......

萬一這小子前幾世，真不是什么好東西呢？

萬一他真是個天生的惡棍，凈念菩薩這番話，一語成讖呢？

不行，不能答應(yīng)。

可是，他能拒絕嗎？

進(jìn)亦是險，退亦是谷。

這潑天的壓力，讓他那顆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心，都感到了沉重的負(fù)擔(dān)。

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死死地盯著凈念菩薩，那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憋屈。

就在這僵持之中，孫悟空猛地一跺腳，身形化作一道金光，竟無視了所有規(guī)矩，直接落在了斬仙臺中央，那跪著的身影旁邊。

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孫悟空卻不管不顧，他俯下身，湊到陸凡耳邊。

“喂！小子！”

“那禿驢要查你的前世，你已成人仙，已經(jīng)可以照澈自身的過去未來，自當(dāng)明悟前塵往事。俺老孫問你，到底有沒有問題？給俺老孫一句準(zhǔn)話！你若真是個好人，俺老孫今天就是把這天捅破，也保你周全！你若......你若真有問題，現(xiàn)在說了，俺老孫也好想別的轍！”

他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陸凡真有問題，他說什么也要攪黃了這場審判，先把人帶走再說。

跪在地上的陸凡，卻很淡定。

此刻聽到孫悟空在他耳邊的低語，他那張沾滿塵土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猴王。

他的眼神，清澈，平靜，沒有半點身處絕境的慌亂。

他甚至，還對著孫悟空，露出了一個笑容。

“師兄。”

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喚道。

“放心。”

兩個字，再無多言。

孫悟空猛地一怔。

他看著陸凡那雙坦然的眼睛，看著他臉上那份從容，心中的萬千焦躁，竟奇跡般地平復(fù)了下來。

這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解釋的信賴。

是了。

師父他老人家的眼光，怎么會錯？

能被他收入門墻的，又怎么可能是那等奸惡之輩！

自已真是急昏了頭！

“哈哈哈哈哈哈！”

孫悟空猛地直起身，仰天發(fā)出一陣狂放的大笑。

他這一笑，把眾仙都笑懵了。

這猴子，又是發(fā)的哪門子瘋？

孫悟空笑罷，將金箍棒重重往地上一頓，震得整座斬仙臺都晃了三晃。

他伸出手指，遙遙點著凈念菩薩，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挑釁。

“查！就依你說的，給俺老孫查！”

唐三藏看著自已這徒兒，無奈地?fù)u了搖頭，卻沒有多言。

楊戩則是冷眼旁觀，眼神中的疑慮更深了。

見孫悟空同意，太白金星如釋重負(fù)，連忙轉(zhuǎn)身，向著凌霄寶殿的方向躬身稟報：“啟稟陛下，斗戰(zhàn)勝佛亦無異議，懇請陛下恩準(zhǔn)，動用三生鏡，以昭公允?！?/p>

片刻之后，玉帝那威嚴(yán)的聲音從天際傳來。

“準(zhǔn)?！?/p>

一個字，言出法隨。

話音落下的瞬間，斬仙臺上方的空間，開始扭曲。

一道裂縫憑空張開，那裂縫之中，一片混沌的、流淌著時光碎屑的奇異光芒。

一面古樸的銅鏡，從裂縫中緩緩浮現(xiàn)。

那鏡子約有一人高，鏡框由不知名的青銅鑄就，上面刻滿了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古老圖騰。

三生鏡。

它一出現(xiàn)，一股蒼涼、浩瀚、古老的氣息便彌漫開來。

所有神佛，無論修為高低，都感覺自已的元神，在這面鏡子前，變得無比渺小。

凈念菩薩的眼中，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精光。

他的機(jī)會，來了！

他看著那面古鏡，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他向前一步，對著鏡子，雙手合十，神情莊重。

“三生鏡前，弟子凈念，有一事所求?！?/p>

“我等皆為仙佛，壽元悠長，若要一世一世地查看陸凡的輪回，不知要耗費多少光陰。想必諸位同道，也無此閑暇?！?/p>

眾仙聞言，皆是點頭。

確實，一個生靈的輪回，動輒成百上千世，真要一世世看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凈念菩薩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先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所有人的嘴。

接著，他露出了自已最鋒利的獠牙。

“為節(jié)約時日，也為直指本心。弟子懇請三生鏡，不必追溯其完整輪回?！?/p>

“只需，精準(zhǔn)查驗！”

“查其生生世世，所有輪回之中，是否有過對上天神佛，心生不敬，口出怨言之舉！”

“查其生生世世，所有輪回之中，是否有過觸犯天條，違逆仙法之行！”

此言一出，整個斬仙臺，驟然死寂。

太白金星臉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托塔天王握著寶塔的手，猛然收緊。

就連一直冷眼旁觀的楊戩，眉頭都狠狠地擰了起來。

他們，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這不是查驗。

這是構(gòu)陷！

這是一個完美的、無法破解的陽謀！

生生世世，何其漫長？

一個生靈，在無盡的輪回中，受盡人間疾苦，歷經(jīng)悲歡離合。

誰能保證，自已在最困苦潦倒之時，沒有抬頭罵過一句“老天不公”？

誰能保證，自已在最絕望無助之際，沒有對那高高在上的神佛，產(chǎn)生過怨懟？

誰又能保證，自已在紅塵中摸爬滾打的無數(shù)生世里，從未觸犯過任何一條森嚴(yán)繁復(fù)的天規(guī)戒律？

別說凡人，就是在場的這些仙官，讓他們自已站到三生鏡前，用這種方式去查，又有幾人，敢說自已是絕對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