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陸凡聞言,心中大慟,他跪倒在地,握住母親冰冷的手,淚如雨下,“我不走!兒子不孝,已是讓爹娘受了這許多苦楚,我不會再丟下你們了!今日便是死,咱們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處!”
“傻孩子......”陸夫人臉上露出一個凄然的笑意,“聽娘的話。你爹和我,早已是殘廢之人,便是救出去,也活不了幾日了??赡悴煌氵€年輕,你還有大好的前程。你若是在此出了事,我與你爹,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安心?”
“凡兒,你聽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之仇,咱們記下了。你逃出去,好生修行,將來學(xué)成了本事,再回來為你爹娘報(bào)仇雪恨,將那張主簿千刀萬剮!”
“到那時,我與你爹,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你若今日與我們一道死了,那才是真的稱了那惡人的心,如了他的意!那咱們陸家的冤屈,便永世不得昭雪了!你......你可明白?”
那邊廂,老僧與年輕僧人已是緩步逼近,臉上掛著貓戲老鼠般的冷笑。
“好一出母子情深的戲碼,真是感人肺腑。”老僧慢條斯理地說道,“只可惜,今日此地,已被我?guī)熗蕉说姆鸸饨?,莫說是人,便是一只蒼蠅,也休想飛得出去。”
“貧僧勸你們,還是莫要再做這等生離死別的癡夢了?!?/p>
“小子,貧僧的耐心有限,這功法,你到底是交,還是不交?”
他心中自有一番計(jì)較。
搜魂奪魄,固然是釜底抽薪的法子,可其中的風(fēng)險(xiǎn),卻也只有他自已清楚。
這等無上玄功,一字一句皆是天機(jī),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搜魂所得的記憶,往往殘缺不全,神念沖擊之下,顛三倒四,更是常有之事。
若是照著這般殘缺的法門修行,輕則法力錯亂,重則走火入魔,萬劫不復(fù)。
他要的,是一部完整無缺,可以傳承下去的通天道法,而非一本催命的符咒。
讓這小子心甘情愿地默寫出來,才是萬全之策。
死死地盯著老和尚,陸凡只覺得心中一緊,說不出的難受。
是啊,自已若是死了,誰來為父母報(bào)仇?
誰來洗刷這天大的冤屈?
他不能死在這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之念,壓倒了所有的絕望與憤恨。
“娘!”
他重重地嘶吼一聲,將所有的不舍與承諾都化作了這一聲呼喊。
緊接著,他猛地一咬舌尖,將那上清仙法催動到了極致!
轟——!
一股遠(yuǎn)勝方才的浩瀚氣浪,以他為中心,轟然炸開!
那兩個僧人未曾料到他會行此自殘般的搏命之法,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這股氣浪掀得連連倒退,陣腳大亂。
而陸凡,在發(fā)出這一擊之后,亦是七竅流血,渾身骨骼寸寸欲裂,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就是現(xiàn)在!
陸凡趁此空隙,沖天而起,頭也不回地朝著那沉沉的夜幕之中遁去。
“哪里走!”
老僧怒喝一聲,待要追時,卻已是失了先機(jī)。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血光,幾個閃爍,便消失在了天際。
夜色深沉,血月當(dāng)空。
“師父,就這么讓他跑了?”
年輕僧人滿心不甘。
老僧的臉色陰沉如水,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
“跑?他受了老衲一記大慈悲禪掌,又強(qiáng)行催動法力,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五內(nèi)俱焚。他跑不遠(yuǎn)的!”
......
鏡光之中,那道血色遁光終是消失在了天際。
陸凡,還是敗了,而且是敗得一塌糊涂。
舍了父母,獨(dú)自逃生。
這結(jié)局,比之方才力戰(zhàn)不敵,更叫人覺得不是滋味。
斬仙臺上,先前那片刻的靜默被打破,議論之聲復(fù)又四起。
“唉,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功虧一簣?!毕惹澳俏徽乒芪臅南晒儆帜砥鹆撕?,“我便說他心性不堅(jiān),太過急躁。若是他肯舍了那對父母,尋個地方躲起來,潛心修行,待到大成之日,再圖報(bào)復(fù),何至于落得這般狼狽?”
“話也不能這么說。”旁邊有人反駁道,“他若真是個能舍下父母,一心只圖自已道行的人,那與禽獸何異?”
“只是,他既選擇了救人,卻又在最后關(guān)頭獨(dú)自逃離,這便落了下乘了。既無修行人的隱忍,又缺了凡俗子的孝義。到頭來,兩頭皆空,一事無成?!?/p>
“不錯。你看他,得了圣人傳承,本是天大的福緣??伤眠@福緣做了什么?先是濫殺無辜,后又棄親而逃。這樁樁件件,哪里有一點(diǎn)得了道的樣子?可見這機(jī)緣,也得看落在什么人手里。給了他,算是白白糟蹋了?!?/p>
“說到底,還是個凡人根性。貪生怕死,人之常情。只是可惜了那一身《上清大洞真經(jīng)》的法力,明珠暗投,可悲,可嘆?!?/p>
眾仙官你一言我一語,言語之間,皆是惋惜與輕慢。
在他們眼中,陸凡此舉,已是坐實(shí)了其難成大器的評斷。
而哪吒,卻不這樣想。
君子報(bào)仇,十年不晚?
潛心修行,他日再來?
這些話說來輕巧,可又有誰能真正設(shè)身處地,去體會那凡人心中萬分之一的煎熬?
火尖槍桿之上,竟有火焰不住地跳動,發(fā)出噼啪的輕響。
將那凡人換做是他們,父母受囚,生死一線,他們當(dāng)真還能安安心心地躲進(jìn)洞府,去修那勞什子的三五百年?
狗屁!
哪吒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一股戾氣自他的眉心凝聚。
眼看,他就要壓不住了。
......
佛門陣中,氣氛卻有些古怪。
凈念菩薩看著鏡中那兩個自家前輩空手而歸,又聽著四下里道門仙官的議論,心中那股別扭勁兒又上來了。
他湊到燃燈古佛身側(cè),小心翼翼地問道:“古佛,弟子有一事不明。這陸凡殺孽已鑄,罪證確鑿,方才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棄父母而逃,可謂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無論從哪一樁論,都足以定下他的罪過了。為何不就此請三太子殿下定奪,了結(jié)此案?何必再看下去,多生枝節(jié)?”
在他看來,眼下的局面,對佛門已是大大的有利。
陸凡的失敗,恰恰反襯出佛門前輩當(dāng)年出手鎮(zhèn)壓的遠(yuǎn)見。
此時收手,正是見好就收,將這樁公案的調(diào)子定下。
燃燈古佛聽了他的問話,卻未答言,只是嘴角微微牽動,臉上竟露出一個極淡的,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凈念菩薩被他這一笑,看得心里直發(fā)毛,只得吶吶地退了回去,心中卻是愈發(fā)地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