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菩薩遠道而來,辛苦了?!背嗄_大仙呵呵一笑,團團一揖:“玉帝有旨。”
滿場仙佛,無論道佛,盡皆肅容。
“玉帝口諭:西天諸佛遠來是客,朕心甚慰。斬仙臺公案,事關(guān)天道人倫,當依天規(guī)律法,秉公而斷,不可偏私。三界之內(nèi),皆奉天條,望諸卿共勉之?!?/p>
說罷,他朝著哪吒的方向點了點頭,便又化作一道祥光,徑自回凌霄寶殿復(fù)命去了。
來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這幾句話,卻分量十足。
這是玉帝在表態(tài)了。
你們可以爭,可以辯,但最終的規(guī)矩,是我天庭的規(guī)矩。
這案子,還得按我的法度來判。
有了玉帝這道口諭,場上的氣氛,反倒緩和了些許。
至少,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的火藥味,是暫時散了。
文殊、普賢等人,待那祥光去遠,這才轉(zhuǎn)過身,領(lǐng)著身后眾人,齊齊向著高臺之上的燃燈古佛,躬身下拜。
“弟子等,拜見古佛。”
燃燈古佛端坐蓮臺,直到此刻,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先以雷霆萬鈞之勢,鎮(zhèn)住全場。
再以謙恭守禮之態(tài),全了天庭的顏面。
這一套流程走下來,他佛門的威風立住了,里子面子也都有了。
他心中甚是受用。
他笑著抬了抬手,道:“都起來罷,不必多禮?!?/p>
他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將截教眾仙那鐵青的臉色,闡教仙家那復(fù)雜的目光,還有孫悟空與楊戩那戒備的神情,盡收眼底。
他心中了然。
從此刻起,這斬仙臺上的主動權(quán),便又回到了他佛門的手中。
這陸凡的生死,三界的規(guī)矩,終究還是要由他說了算。
只是,他目光掃視,檢點著來人時,心中卻忽地起了疑惑。
文殊來了,普賢也來了,阿儺、伽葉,八大金剛,十八羅漢......
他靈山能調(diào)動的中堅力量,幾乎都已到場。
可這其中,卻少了一位!
一位本該到場,且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
觀世音呢?
他記得分明,自已派出的那名傳令的羅漢,第一個去的,便是南海。
一來,觀音在三界之中人緣極好,當年在闡教時,名喚慈航道人,與道門各方素有往來,有她在場,許多事便好轉(zhuǎn)圜。
二來,她那玉凈瓶中的三光神水,有無窮妙用,若真動起手來,亦是一大臂助。
按理說,珞珈山離此地,比之西天靈山要近上許多,她該是第一個到場才是。
為何直到此刻,還不見她的身影?
是路上耽擱了?
還是......?
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還不止是燃燈。
孫悟空一雙火眼金睛在那青獅白象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嘿然一聲,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
忽地,他眼角一動,視線落在了那普賢菩薩的寶象之后。
只見那寶象之后,立著一個粉妝玉琢的童子,梳著總角,眉心一點朱砂,身上穿著一件佛門僧衣,卻難掩其內(nèi)里一件紅彤彤的肚兜。
那童子雙手合十,立于菩薩身后,低眉順眼,一派恭謹之態(tài),瞧著倒也像個潛心修行的。
可這副模樣,落在孫悟空眼中,卻怎么瞧怎么眼熟。
正是當年在號山枯松澗火云洞,自稱圣嬰大王,險些將他老孫用三昧真火燒作飛灰的那個紅孩兒。
牛魔王的兒子!
孫悟空看罷,忍不住哈哈一笑,那笑聲清亮,在這肅穆的斬仙臺上,格外突兀,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便是那新至的文殊、普賢二位菩薩,亦是循聲望來。
孫悟空卻全不在意,他將金箍棒從肩上取下,在地上輕輕一點,朝著那童子高聲叫道:
“我當是誰,原來是我那圣嬰賢侄么!”
他這一聲賢侄,叫得是又親熱又響亮。
此言一出,場中知曉二人過往的仙家,臉上都現(xiàn)出幾分古怪的笑意來。
那童子聞聲,緩緩抬起頭來,正對上孫悟空那笑嘻嘻的臉。
他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合十一禮。
“斗戰(zhàn)勝佛有禮了。貧僧善財,奉菩薩法旨,前來聽審。前塵舊事,早已是過眼云煙,勝佛所言的‘圣嬰賢侄’,貧僧實不敢當。”
這一番話說得是字正腔圓,禮數(shù)周全,再配上他那副寶相莊嚴的模樣,倒真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派頭。
若不是知曉他根底的,誰能想到,這便是當年那個在號山之上,動輒便要將人穿在槍上,烤來下酒的妖王?
孫悟空聽罷,更是樂不可支,將金箍棒在地上頓了頓,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嘿,幾百年不見,你這小娃娃倒學會打官腔了!”
“怎么,在南海住了些時日,便不認得你花果山的老親了?你父親見了我,尚且要稱我一聲‘賢弟’,你叫我一聲‘叔叔’,又有什么當不得的?”
善財童子垂下眼簾,面色不變,只將合十的雙手又舉高了些許。
“勝佛說笑了。今日乃是天庭公斷,貧僧是為公事而來,不敢在此攀敘私情。”
“若他日菩薩準了假,善財自當隨侍家父,同往花果山,拜謝勝佛當年的點化之恩?!?/p>
孫悟空一雙火眼金睛眨了眨,心中暗道,這小子在觀音那處,怕不只是念經(jīng)拜佛,這番打機鋒,繞彎子的本事,倒是學了個十足。
他眼珠一轉(zhuǎn),又換了個話頭:“罷了罷了,不與你這小滑頭計較。只是你家菩薩心也真大,這等要緊的場面,就派了你這么個小不點兒來?南海普陀山那般大的家業(yè),莫非是無人了么?”
這話問得隨意,可落在有心人耳中,便有了別的味道。
善財童子聽了,臉上竟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來,他微微側(cè)過身,這才小聲回道:“勝佛有所不知。黑熊奉了法旨,須得寸步不離地看守后山,輕易動彈不得?!?/p>
“蓮花池里的那位師兄,前些時日因貪嘴,又犯了戒,被菩薩罰了禁足,如今還未期滿?!?/p>
“其余的龍女、護法,亦各有司職,貧僧是因著平日里常隨菩薩左右,這才得了這個差遣?!?/p>
他將南海諸人的去向,一一分說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聽上去全無破綻。
可這話聽在燃燈古佛的耳中,卻叫他心中無端生出一股火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