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三天,北平城風平浪靜。
在北平這種地方,風平浪靜顯然不太正常。
連高升平都有點兒納悶兒,以前不是這里死人就是那里爆炸,什么北平站、鋤奸隊、紅區(qū)的社工,各路人馬就沒停歇過,更別提各種勢力為了利益各種明爭暗斗。
虛假的商戰(zhàn)是爾虞我詐,真實的商戰(zhàn)是往對方鋪子里扔手榴彈。
就在老高從金邊象牙面鑲翡翠的豪華煙盒中抽出一支哈德門,剛要點上,電話就響了。
老高一個哆嗦,把打火機放下,“喂?”
對面是焦振國,這家伙被整治幾次之后,慢慢開始伏低做小了,該送的孝敬也都沒少,總體來說,高升平還是比較滿意的。
“廳長,是我,內(nèi)三區(qū)后井兒胡同發(fā)生槍案,一群人明火執(zhí)仗闖進人家里,有個護院死了,丟了不少東西,這宅子主家是治委會的一個處長,我去接管過來吧?”
老高一聽,不慌不忙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
這才對嘛!
好幾天都沒案子,老高都覺得這個世界不正常了!
一聽只是個治委會的處長,老高也沒怎么放在心上,他現(xiàn)在副廳長當著,好兄弟林澤又是憲兵司令部的中尉,平日里不是跟這個太君吃飯,就是跟那個太君洗澡,區(qū)區(qū)治委會的小處長,并不值得他親自出馬。
“行,老焦,你看著辦吧,該抓人就抓人,當然了,主家要是有錢,讓他們也出出力嘛!”
“我明白,放心吧廳長?!?
掛上電話,焦振國感慨一聲,都說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當這個偵緝隊長,想要秉公執(zhí)法、克儉奉公倒是很難,還不出成績,可要是吃完了原告吃被告,到處給人平事兒收黑錢,不光能發(fā)財,還能交朋友,甚至破案率都跟著上去了。
這上哪兒說理去!
至于老高說的讓出事兒的主家?guī)蛶兔?,這都是慣例了,你家里讓搶了,我?guī)湍戕k案,你給弟兄們些茶水錢,不過分吧?
這處宅子的主家不是旁人,正是治委會軍需供應管理處的處長,孟盛玉。
焦振國上午剛把人撒出去勘察,還沒到中午,這個孟盛玉就拿著帖子來拜。
段文軒找焦振國請示,“隊長,那個孟處長,拿著帖子想來見您?!?
焦振國故意晾了一會兒,過了半拉鐘頭,才讓段文軒把人叫過來。
要說小段這孩子當秘書還是差太遠了,要學的太多,單說這晾人,他既不給人換茶,又不陪著說話,就讓孟盛玉一個人在會客室等著。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何況是人呢,等的孟盛玉是焦躁不安,就差拔腿離開了。
在心里是怒罵不止,你一個偵緝隊長,有什么狂的?老子管著軍需供應,每天過手的銀子無數(shù),拿著帖子來拜你,你還抖上了!
等焦振國來見他的時候,可把這孫子渴壞了,本來過來的就著急,結(jié)果等半天就喝了一蓋碗茶,也不見有人來換,不渴才怪呢。
一見焦振國進來,強忍著怒氣笑道:“焦隊長,久仰久仰,兄弟我忝為軍需處長,因為家里被搶一案,特來拜會隊長。”
焦振國也拱手還禮,“孟處長,請坐請坐。”
“誒,焦隊長,坐倒是不著急,要是你們這有茶水,能否給兄弟來一碗,不怕您笑話,來到這就喝了半碗茶,實在是渴的厲害?!?
焦振國回頭瞪了段文軒一眼,示意趕緊去倒茶。
要不說孟盛玉這孫子能屈能伸呢,喝上茶,施施然坐在椅子上,也不說什么事兒,只是邀請道:“焦隊長辦案辛苦,兄弟我在東興樓備下一席,知道隊長公務繁忙,貿(mào)然叨擾,還請焦隊長撥冗賞光??!”
焦振國一聽,這他媽滴,沒等我上趕著找你,你倒是找上我來了,這可太好了。
臉上卻故作為難,“這......不瞞孟兄,兄弟我倒不是公務繁忙,只是這個中午有了約,下午還得提一個人犯......”
孟盛玉連忙道:“焦隊長,兄弟確是感念隊長辦案辛苦,想要略表心意,隊長要是不去,兄弟我實在心下不安定........”
焦振國一咬牙,“得,文軒吶,你去給廳長打個電話,就說我中午家中有事,不去吃飯了。”
段文軒愣了一下,然后才點點頭,跑著去了。
中午,焦振國跟孟盛玉去了東興樓。
東興樓在東安門大街上,號稱八大魯菜飯莊之首。
老掌柜安樹堂是個傳奇人物,一輩子兢兢業(yè)業(yè),把名不見經(jīng)傳的東興樓發(fā)展成這般規(guī)模。
他在東興樓實行人力股,也叫身股,大家能拿多少錢,直接跟買賣好壞掛鉤,這樣一來,哪還有偷奸?;??
每天早上,老安掌柜第一個到店里,到了晚上,他最后一個走,總是拱手跟那些炒菜師傅、跑堂伙計道辛苦,這在北平城的飯莊子里算是獨一份兒,而且每到年節(jié),他總要親自帶著東西到那些師傅、伙計家里去看望。
有一句俗話,叫“吃上東興樓,娶媳婦不用愁”,說的就是東興樓的待遇好,所謂吃上東興樓,就是在東興樓干活兒有身股的意思。
不過去年老安掌柜去世,他兒子接著干掌柜,大伙兒都說大不如前。
到了樓上包間,孟盛玉一招呼,各色佳肴流水般上來。
什么蔥燒海參,燴烏魚蛋湯,芫爆肚絲,芙蓉雞片,擺了一大桌子,酒就更豐富,北平的二鍋頭,直隸的高粱小燒,西邊來的汾酒,還有通化來的葡萄酒,張裕的白蘭地等等。
通化的葡萄酒廠是日本人在去年建立的,今年就出了酒,而且很流行。
孟盛玉這人一天能吃四場宴請,各種漂亮話那是張口就來。
推杯換盞之間,氣氛逐漸火熱,孟盛玉大著舌頭,端起酒杯,“隊長,算了,我不叫您隊長了,我叫您一聲哥哥,您放心,我就是請您吃飯,略表寸心,沒什么大事兒,我絕不麻煩您。”
焦振國聽出點意思,“兄弟,你既然喊我一聲哥哥,那就別怕麻煩我,有什么事兒,你盡管說?!?
孟盛玉借酒說話,“大哥果然豪爽!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有一樁小事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