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
杜沐雨的病床旁,陳極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初春時分,窗外陽光明媚,小鳥在新萌芽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叫喚,花香撲鼻。
窗里寂靜無聲,只有心電監(jiān)護(hù)儀嘟嘟的輕響,冷冰冰的消毒水味充斥了整個病房。
白墻,白瓷磚,白色的病床和床單.....無端讓陳極生出一股冷意。
他起身走到桌子前,把今天帶來的那束淺綠色洋桔梗捧了起來,準(zhǔn)備放在杜沐雨的床頭。
轉(zhuǎn)過身.....
陳極忽然一怔。
病床上的杜沐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臉頰已經(jīng)凹陷,極度消瘦,面色慘白無比。
“你來了?!倍陪逵觑h忽地說道。
“我睡了多久?”
陳極算了算.....準(zhǔn)確來說,那不叫睡覺,而是昏迷。
“差不多三四天。”
他拿出手機(jī)給杜聽風(fēng)通知一聲,又給杜沐雨解釋道:
“杜聽風(fēng)去外市找醫(yī)生了?!?/p>
“這么久啊.....”杜沐雨很輕地應(yīng)了一聲。
陳極想到了幾個月前,杜家姐弟歡迎他回家的那一幕,心里不禁一陣難受。
那時誰也不會想到,如今會是這樣。
病房里的氣氛實在太壓抑,陳極強(qiáng)顏歡笑,揀了一些最近發(fā)生的高興事告訴杜沐雨。
杜沐雨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會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她又確認(rèn)了菲兒、陳極、杜聽風(fēng)最近的域都沒問題后,才輕出了口氣,似乎終于放下心。
之后便再也沒什么力氣說話,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表情很憂郁。
長久的沉默后.....
杜沐雨忽然恍惚地嘟囔道:“我想回家?!?/p>
陳極沒有應(yīng)聲。
以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這是一個無法完成的愿望。
“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媽媽了.....”
爸媽?
陳極愣住了。
杜家姐弟不是孤兒嗎?杜沐雨到底在說哪個“家”?
“我一直夢見他們.....在一片黑黑的地方,他們在我面前走,我一直追,可就是摸不到他們?!?/p>
杜沐雨的眼睛輕輕閉上,像是在做夢一樣呢喃道:
“走著走著,他們就不見了。”
“可是.....我明明還能聽見,他們在我耳邊說話呀?”
“小風(fēng)縮在我旁邊,他很害怕,一直哭.....我也是。我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好久以前,那時候我還很小,很弱小,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幫不了......”
“你知道嗎?”
杜沐雨忽然睜開眼,憂傷地看向陳極。
“我醒來后才意識到,我潛意識里最大的恐懼,其實不是找不著他們.....”
“而是一路走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我忘了他們的臉?!?/p>
“......”陳極設(shè)想了一下,頓時有種深入骨髓的孤寂感。
他雖然父母雙亡,但腦海里還有很多和父母相處時的美好回憶,也有照片留念。
但杜沐雨和杜聽風(fēng)......
他們似乎真的,什么也沒有。
“其實,我確實不記得?!倍陪逵暧粥溃骸爸挥幸恍┖苣:挠|感,像是他們在擁抱我?!?/p>
“好多年前,好像是我?guī)е★L(fēng)來天海之后,有一天我突然一陣頭痛,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
“這世上又有一個人,忘了他們?!?/p>
“或許是我的親戚去世了?我也不知道?!倍陪逵昕酀匦α诵?。
這還是陳極第一次聽杜沐雨講起他們家的事,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安靜地聽著。
“這么多年來,每一次頭痛,我都感覺自己要死掉了,或者說,我早就該死了?!?/p>
“很久以前我讀過一首詩,特別喜歡里面的一句話。”
杜沐雨輕柔地呢喃道:
「死亡是涼爽的夜晚,生命是悶熱的白天。天黑了,我便進(jìn)入夢鄉(xiāng)?!?/p>
“有時候我總在想,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樣的?我是徹底沒了意識,還是會變成你們總是說的「鬼」?”
“又或者,只是一個不會醒來的長夢?”
“后來我釋然了。這些都不重要?!?/p>
杜沐雨很平靜地說道:“至少我很幸運,這一生并不孤獨,對擁有過的一切也很滿足?!?/p>
陳極越聽越不對勁,心里一下沉了下去。
杜沐雨.....怎么越聽,越像是在說遺言呢?
他立刻打斷話頭,很生硬地道:
“別說這么晦氣的話,你上次昏迷了那么久都能恢復(fù),現(xiàn)在只會越來越好?!?/p>
杜沐雨笑了笑。
她善解人意地轉(zhuǎn)了話題:“我有沒有給你說過,小風(fēng)小時候在福利院的事?”
陳極搖了搖頭。
“你別看他現(xiàn)在總是笑瞇瞇的,其實他小時候脾氣特別臭?!倍陪逵赀駠u地說道:“不知道多少次,他因為一點兒小玩意和別的小孩吵,最后動起手來?!?/p>
“但他又是整個院里最瘦最小的,誰也打不過,又偏偏犟得很,又不讓我?guī)兔??!?/p>
陳極想到那一幕,忍不住有點想笑,又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結(jié)果每一次,都只能讓院長出來調(diào)節(jié).....但他很忙,只能拉開各揍幾下了事,也不會問誰對誰錯。”
“所以,小風(fēng)總是在我面前抱怨院長。”
杜沐雨強(qiáng)撐著身子,讓陳極幫她靠在床頭,繼續(xù)講到:“其實院長人很好,他也沒錢,但盡量讓我們每個人都吃飽穿暖、供我們上學(xué)?!?/p>
“對了,我有沒有和你說?”
“那場夢的最后,我走到了盡頭,但前面只有一堵黑洞洞的墻。”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將我和小風(fēng),拉了回去......然后我聽見,爸爸媽媽的聲音,在我腦海里說道:”
“跟著他?!?/p>
“我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那是院長?!?/p>
陳極遲疑地問道:“所以你的夢里,你爸媽消失了,但還是在對你說話?”
杜沐雨點了點頭。
良久,她很小聲地嘟囔道:“其實.....”
“我現(xiàn)實里也聽到過他們的聲音?!?/p>
陳極一怔。
“一次是我上次昏迷時,他們對我說:”
“活下去!”
“然后我就醒了。”
杜沐雨沉默了幾秒,似乎不知道怎么開口。
“還有一次......是我在電視上看見你的案件報道?!?/p>
“他們說:”
“幫幫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