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玨平暴怒,在客廳里來回快走,手指幾乎指到她鼻子上,“你知道許眉不愿意嫁給延龍,肯定是你故意放走了她!”
許青則問她:“媽,小妹真的沒有說她去了哪里?”
換做以前,被這么指責,管菁華早就六神無主。
可自從得知女兒離家出走,她的心也空了一塊,從小到大都在她身邊長大的孩子,出去了到底該怎么生存?
她甚至連衣服都沒帶幾件。
管菁華渾身無力,淚水如斷掉的珍珠往下落,望著這偌大的家,她從未如此深刻的感覺到陌生。
許青和許玨平有如出一轍的臉,兩人此刻就連臉上的表情都差不多,都在責怪她,責怪小眉。
管菁華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出門找女兒,走在黑下來的路上,淚水從眼眶里掉下、又蓄滿。
她錯了。
女兒說的是對的,她一直生活在一個剝削女性的家里??尚Φ氖撬粍兿髁艘簧?,直到唯一在乎她的女兒被逼走,才終于戳破了父母、哥嫂、甚至自已婚姻里自欺欺人的泡沫。
如果能找到女兒,她什么都不要了,也不會再逼她;哪怕離婚,哪怕背上不賢良的名聲,她只要和自已的寶貝在一起。
那幾天,管菁華幾乎流盡了自已的眼淚。
任何能找的地方、書店、旅店、火車站、甚至橋洞,都沒有蹤跡。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她盼望能看見許眉,卻只有冷漠的父子倆。
許玨平看著她這么狼狽,鐵青著臉從面前離開。
許青倒是停下了腳步。
“阿青,”管菁華眼底燃起點點期望,“小眉是你親妹妹,我去問過了,火車站不能查出誰買了票,你……”
“媽,小妹這一走,惹了很多麻煩,你就不要再添麻煩了?!?/p>
許青有些不耐,“你重新梳洗打扮,換個衣服,不要讓別人再看我們的笑話?!?/p>
笑話?
管菁華聲音都在顫抖,“你說什么?”
“許眉這樣都是你慣的,”許玨平在院子里停下腳步,“她這么不懂事,不懂得為家里分憂,這樣的女兒別找了,就讓她在外面自生自滅?!?/p>
學步時步履蹣跚像個小鴨子的女兒,
長大點粉雕玉琢的女兒,
永遠都叫著媽媽,為她打抱不平的女兒,
以及最后紅著眼眶、頻頻回頭,只留給她一個背影的女兒;
她那樣乖巧,那樣聰明獨立,她那么愛自已,母女兩個人曾互相看著對方都能坐一下午。
那時候她無數(shù)次幻想,她愛她二十年根本不夠,如果能有外孫女就好了,她也會給外孫女很多很多的愛,為她做讓別人羨慕的裙子。
可現(xiàn)在呢?
記憶里奶聲奶氣的聲音與丈夫冷漠的聲音交疊出現(xiàn),管菁華甚至有一瞬間的耳鳴。
片刻后,她抬起頭,眼眶紅的幾乎要滴血。
向來溫婉、以夫為天的她,伸手狠狠打了許玨平一巴掌。
“我的小眉最聽話懂事,是你,還有你,你們兩個惡魔讓我親手逼走了她?!?/p>
這一巴掌力道之大,令許玨平偏過頭去,甚至在嘴里嘗到了血腥味。
向來是天的他,怎么能忍受妻子打臉的恥辱?幾乎立刻想回手。
但剛才管菁華歇斯底里的指責引來了其他院里的人,大家紛紛詢問情況,他只得作罷。
此后的兩個月,管菁華常常一出去就是幾天,許家仿佛不再是她的住所,她回來僅僅是看看許眉有沒有回家。
找的時間久了,她精神漸漸變得不正常,常常會蹲在地上號啕大哭。
“小眉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都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欺負?!?/p>
許家父子嫌棄她丟人現(xiàn)眼,搬離了那個大院,并將她送進療養(yǎng)院。
剛開始,管菁華掙扎著要出去繼續(xù)找女兒,極其不配合治療。
后來被頻繁注射鎮(zhèn)靜藥物,她的腦神經(jīng)受損嚴重,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可即便如此,她也極端抗拒許家人的探望,她恨丈夫兒子,也更恨自已。
她自殺過,但未遂,從此以后就再也不敢自殺,她怕小眉還有回來找母親的一天。
萬一她想媽媽,媽媽卻沒了,該怎么辦?
后來的很多年,她都過得渾渾噩噩,直到季芳舒拿來了一張報紙。
報紙上的那個女同志,和自已的小眉長得好像。她一眼就知道,這肯定是小眉的女兒。
從季芳舒口中,她很快得知女兒已經(jīng)去世多年的消息,那時候,管菁華的手都在顫抖。
看著季芳舒算計的眼神,她那一刻就下定了決心,自已要親自斬斷她們之間的最后一份血緣。
這也是她能為女兒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后來季芳舒又帶著一個懷孕的女人和孩子來看過她,話里話外說她外孫女出息了,夫家好,她還是總參謀長的親生女兒。
管菁華仍然咬死不認,她無法實現(xiàn)為外孫女做裙子的心愿,也不會再成為她人生路的累贅。
許沐的妻子又生了個男孩,一家人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許玨平死了,她也終于開始徹底迷糊。
女兒生日的那天,她回光返照般短暫清醒,給自已換了一身衣裳,靠在床上,一直在流淚。
淚水順著布滿皺紋的眼角流出,劃過鼻梁,到達耳發(fā),她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
小眉是救火犧牲的,被火燒死肯定很痛,就像她剛剛得知的心痛那樣。
是不是很害怕,會不會想媽媽?她的女兒還那么小,甚至還不在親生父親的家里,小眉一定非常不放心。
是被逼的多狠,才這么多年都沒有入過媽媽的夢?連一句求助都沒有。
她一定是沒有原諒自已。
天黑了,
屋里的燈光定時關閉,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只剩下顫顫巍巍的管菁華。
死神大概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面前,
管菁華看著外面投進來的光線,感覺胸膛里的心跳慢慢孱弱,她突然有些害怕,對死亡的恐懼或許刻在了每一個人類的基因序列里。
她尚且會,小眉是不是更加如此?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的寶貝是放心不下家中年齡尚小的幼女,
還是在思念相隔千里的媽媽?
——許老夫人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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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寫了多久就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