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安門班房外,錢指揮讓白榆在門外等一下,他先自己進去和緹帥溝通一下。
主要是給緹帥打個預防針,別一會兒被白榆的滿腹牢騷給氣到了。
“真他娘的!”向來喜歡裝文化人的陸炳直接爆了粗口,“這次又讓他拿住主動了,他這是想要獅子大開口嗎?”
錢指揮更是感到心累,對自己將來的職業(yè)生涯產(chǎn)生了懷疑。
被夾在兩個人中間實在太難了,最后很容易兩面不是人、兩面不討好。
尤其緹帥和白榆都是性格非常鮮明,心性強勢固執(zhí)的人物,給這兩人當和事佬還會折壽。
就算今天能暫時和解,以后肯定還要一次又一次的爆發(fā)沖突,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而后白榆進來,對陸炳行了個禮,淡定的說:“不知緹帥召見,有何吩咐?”
陸炳真沒心思兜圈子扯犢子,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這里沒有外人,不必多余試探了,怎樣才能讓你放棄升級?”
白榆答話說:“這要看緹帥的誠意了?!?/p>
陸炳斟酌片刻后說:“可以讓你官復原職,恢復西城副總探兼巡捕營管隊這個職務?!?/p>
白榆嘆口氣,“我覺得在街道房任職也挺好,人手多,壓力小?!?/p>
然后白榆轉身就走,陸炳連忙對旁邊的錢指揮使了個眼色。
錢指揮連忙拉住白榆說:“白老弟留步!有話但講!”
白榆回應說:“關于西城副總探兼巡捕營管隊這個職位,本來就是屬于我的啊,不愿意還回來就算了,我不強求?!?/p>
言外之意就是,把我的東西還回來是本分,也能當成討價還價的籌碼?這誠意是看不起誰呢?
其實并不是陸炳為人摳門,而是但凡事情都要講究個念頭通達。
如果白榆卑躬屈膝的跪在地上喊爸爸,陸炳絕對可以非常大方。
但現(xiàn)在這個情況,等于是“割地求和”,讓心高氣傲慣了的陸炳實在不痛快。
眼見白榆不吃這套,陸炳只能繼續(xù)加碼:“除了官復原職,還可以給你五個校尉名額,由你安排人選?!?/p>
如果放在剛穿越時,一個校尉名額就能讓白榆屁顛了,但現(xiàn)在白百戶眼界寬了。
五個校尉名額也就那么回事,又不是沒有其他途徑得到。再說他現(xiàn)在又不缺手下,再多五個校尉沒多大意義。
見白榆沒反應,陸炳只能改了條件,“在棋盤街有十間鋪舍,乃天子特賜給我的。
雖然因為御賜不能轉送給你,但可以免費給你使用?!?/p>
白榆翻了翻白眼,這個條件看著可以,但你陸家?guī)啄曛畠缺貢怀野 ?/p>
到那時,這些商業(yè)街鋪舍肯定要被抄沒入官,還能有自己什么事?
陸炳見白榆還是不滿意,又開出了一個自認很有誠意的條件,“只要你今年不升級,兩年之內,我保你升兩級,做到五品正千戶!”
對此白榆無力吐槽,畫大餅就罷了,畫的還這么垃圾!
說什么兩年之內,你陸炳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活過三個月吧!
再說他未來的志向是轉型文官,對武官升級毫無興趣。在武官體系升的越高,轉型文官就越麻煩。
陸炳緊緊皺起了眉頭,連升官這個條件都無法打動白榆?那你白榆到底想要什么?
想來想去,陸炳忽然悟到什么,“眼看你也到了成親年紀,莫非你想要迎娶高門之女,需要我?guī)湍銧烤€搭橋?
如果你有意,我可從陸氏一族中為你尋求良配。”
白榆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緹帥何故害我?”
陸炳有點想打人,難道在你心里陸家如此不受待見么?難道你還想要一個公侯之女?
眼前陸炳有翻臉趨勢,心累的錢指揮不得不又出來打圓場,對白榆勸道:“做人不可太貪心??!”
又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局面,白老弟你索要好處也得有個度,哪能真貪得無厭?
這樣也不滿意,那樣也不滿意,你到底還想要多少?
白榆深深的嘆口氣,貌似很無奈,“什么地產(chǎn)、編制、對象......費那勁干什么?直接給我錢就行了,我只要五千兩!”
我靠!陸炳差點吐血,各種利益交換形式都費勁巴拉的談了一遍,結果你只是要錢?
對他們這些高層人物來說,錢幾乎是最沒用的東西,平常利益交換也不談錢。
可誰能想到,他把白榆當成了最難纏的對手,可白榆卻這么低俗,想要的只是錢。
如果早知道你姓白的這么低俗,能拿銀子砸死你!
作為一個富豪,陸炳終于挺直了腰板,既然談錢那就簡單了。
只是五千兩這個數(shù)目太大,雖然他陸炳很有錢,但也不能把銀子這樣往水里扔。
白榆又不是嘉靖皇帝,沒資格從自己這里索要五千兩——這相當于北直隸地區(qū)十萬畝田地一年的地租。
所以陸炳開口就狠狠砍了一刀說:“二千兩!”
“成交!”白榆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臉上出現(xiàn)了笑容。
陸炳:“......”
忽然有點心疼,好像二千兩也多了,應該直接砍到一千兩,五百兩沒準也行?
怕陸炳反悔,心累的錢指揮對陸炳小聲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都不算問題。”
陸炳回過神后,又對白榆道:“我答應了二千兩,自然不會變卦。
只希望你接到嘉獎詔旨后,第一時間主動推辭。
至于應該怎么委婉推辭,上書怎么措辭,我現(xiàn)在就教導你。”
白榆擺了擺手說:“不需要緹帥教我做事,我知道怎么說?!?/p>
陸炳只覺得腦袋嗡嗡的,不想再和白榆有任何直接交流,起身道:“我回西苑,明日就有人把銀子送到你手里!”
一起恭送陸炳離開后,錢指揮對白榆感慨說:“夾在你和緹帥之間,實在叫我難做人。我想就此歸隱,不問世事了?!?/p>
白榆似乎大喜過望,連聲道:“歸隱好!這是好事!你趕緊辦個病退,速速退出官場!”
錢指揮:“......”
白百戶這種巴不得自己滾蛋的樣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還有沒有人性了?
于是錢指揮又不滿的質問道:“是不是我這總探兼把總,擋著你的路,需要為你讓位了?”
“絕無此意!”白榆否認說:“我只是真心覺得,你就此滾...啊不,就此隱退挺好,時機非常合適?!?/p>
錢指揮使勁瞪著白榆,如果不是他對白榆非常熟悉,知道白榆腦子經(jīng)常發(fā)病,只怕當場就要干起來了!
一個副職對正職說“你趕緊隱退吧”,這是正常人所能干出的事?
甚至可以說,跟司馬昭當街弒君是同一種性質!
錢指揮有點不敢生氣,反而擔心白榆要來真的,決定換個話題,又問道:
“緹帥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答應你,但你為什么只要緹帥的銀子?”
白榆話里有話的說:“我擔心緹帥所有承諾都會在三個月以后失效,只有拿到手的銀子才是真實的?!?/p>
錢指揮不滿的說:“你太小看緹帥了,但凡緹帥答應下來的事情,不會過三個月就反悔。”
白榆沒再回應,他擔心的可不是陸炳反悔,而是擔心陸炳三個月后人沒了。
聊到這里,老江湖錢指揮也漸漸的意識到了什么。
白榆今天只要現(xiàn)錢的行為,非常像是只求一錘子買賣,完全不想著以后,準備徹底切割脫鉤的樣子。
一個不到十六歲的少年,面對緹帥這樣的大佬時,敢下這種決心,不得不稱得上魄力非凡了。
最后錢指揮囑咐說:“等升賞詔旨下來后,你上疏推辭時一定要注意態(tài)度,不要像對待緹帥那樣對待帝君!”
本來按正常來說,誰給皇帝寫奏疏都會小心謹慎,但白榆偏偏不是正常人。
錢指揮真怕白榆發(fā)病,在奏疏里面對皇帝指手畫腳陰陽怪氣。
及到次日,白榆來到街道房,將手下十名總旗都召集了起來。
然后宣布說:“昨日得到消息,帝君已經(jīng)采納我們的滅倭凱歌,將在獻俘大典上演奏。
預計將會有賞賜銀兩下發(fā)給街道房,每人分得五錢應該問題不大。”
“白長官英明!”十名總旗發(fā)自內心的齊聲高呼。
對于底層衙署街道房而言,能被皇帝認可一次,絕對是莫大的榮譽,而且還有賞賜可以領。
也就是花幾天時間學了首歌而已,然后就既長臉面又得實惠,所以歡呼是真心實意的。
白榆繼續(xù)咧咧:“我上任時就說過,這份榮光不會獨享,如今說到做到!”
眾人文化水平不高,只會再次高呼:“長官英明!”
白榆又說:“我還承諾過,讓街道房官軍實際收入至少增加一倍,你們現(xiàn)在相信否?”
眾人七嘴八舌的答道:“我等從來沒有不信?!?/p>
白榆“哈哈”一笑說:“只要你們忠誠于帝君,何事不可成?”
眾人又一次齊聲高呼:“忠誠!”
白榆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就是十八線邊緣衙門的好處,各人的心態(tài)都很卑微,很容易收服。
昨天來審問案子的魏御史今天又來了,他剛走到大門口,就猛然聽見里面高喊“忠誠”。
魏御史的心神狠狠的恍惚了一下,這白百戶的路子真野。
如果在京營里,這場面簡直就可以告發(fā)為“圖謀不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