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閣老嚴世蕃守靈的第二天,西城官員照常上衙。
但在長安右門附近的路上,出現了不少同樣內容的大字報。
不少官員聚集在大字報下面,好奇的看著上面的內容。
一般這種地方出現的大字報都是非常有政治性的,官員們就喜歡看這種東西。
而這次出現的大字報也沒例外,內容全是攻訐刑部尚書鄭曉的。
說起這位鄭尚書,在京師官場也算是個名人,頗有點特立獨行的意思。
此人不屬于任何門派,但資歷非常非常老。
這么說吧,他參加過嘉靖朝初期的左順門哭門事件,就是楊慎大喊“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的那事。
此人還有個特色特別喜歡搞學術,以學術型官僚自居,經義和史學都有聲有色。
在這時候,出現攻擊鄭尚書的大字報,所有人都感覺非常突然,而且很生硬,與形勢很不協調。
就像是大家正滿懷期待的準備看嚴黨和徐階肉搏,結果忽然有人莫名其妙的跳出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就這種感覺。
如果說是為了搶熱度,腦子有坑才會在這時候發(fā)大字報,什么事情能搶得過歐陽氏去世的熱度?
再細看大字報上,主要是指責鄭尚書心術不正、學術不端,還列舉了一堆私修偽學之類的事例。
最有內涵的一件事例就是,當年原吏部尚書李默下獄暴斃后,與李默交好的鄭曉被嚇得燒了一堆自己的書稿。
大字報對此質疑道,鄭曉是何居心?到底寫過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
莫非是左順門受罰之后,毫無悔改之心,偷偷留下悖逆文字?
看完大字報后,眾人都覺得,這大字報挺毒的,直接在嘉靖皇帝最敏感的神經上撩撥,還跟三十幾年前的左順門哭門事件掛鉤了。
如果皇帝起了猜疑,只怕鄭尚書有嘴也說不清,畢竟鄭尚書本人也無法自證清白,無法證明當初燒毀的書稿里到底寫了什么。
圍觀大字報的官員們三三兩兩議論了一會兒,發(fā)現完全猜不出大字報的作者。
想來想去,居然找不到一個此時有動機做這件事的人。
也許這張大字報會和過去的很多匿名大字報一樣,成為一樁無頭公案。
這時候,另一個非常矚目的人物白榆出現在了公眾視野里,聽說這白榆已經獲得了小閣老的臨時代理權。
當然,今天白榆比較矚目的主要原因是,他身邊帶了一二百名官軍為隨從,陣仗堪比首輔,在大街上能不醒目嗎?
然后公眾就看到,白榆來到了徐次輔的徐府,登門拜訪。
這應該也算是很正常的情況吧?嚴黨肯定是想找徐家談談,讓徐家“高抬貴手”。
卻說白榆進了徐府,直接就見到了徐璠徐大公子。
畢竟他現在是小閣老的代理人,徐大公子也要給予基本尊重。
“白生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徐大公子很套路化的寒暄說。
白榆表情嚴肅,一板一眼的說:“在下代表小閣老,向貴方提出嚴正交涉?!?/p>
徐大公子莫名其妙的,疑惑的問:“你要交涉什么?”
白榆還是一板一眼的回答說:“對于貴方擅自單方面改變朝廷格局的錯誤行為,我方表示堅決反對?!?/p>
徐大公子再次問道:“你能否說清人話,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情嗎?”
白榆面無表情的回應說:“今天早晨,在西城街道上大量出現了攻訐刑部尚書鄭曉的揭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貴方不要妄想能瞞過所有世人。”
徐大公子這才明白,敢情是被扣了這么大一個黑鍋,忍不住怒道:“這揭帖與我方無關!”
白榆像是沒聽到徐大公子的否認,仍然繼續(xù)自己的陳詞:
“對于貴方的一意孤行態(tài)度,我方表示強烈抗議,并敦促貴方認清事實,改正錯誤,共同維護朝堂和平?!?/p>
徐大公子感覺自己要瘋了,這白榆仿佛就是在單方面背臺詞,根本不聽自己具體說了些什么。
他忍無可忍的揮動著手臂,煩躁的說:“你們愛抗議就抗議吧!無所謂,隨便抗議!”
白榆繼續(xù)毫無感情的念道:“我方再次正告貴方,貴方在我方喪禮期間,企圖單方面改變朝堂格局,嚴重違背政治互信,影響極其惡劣,我方對此表示憤慨,并強烈譴責!”
“滾!滾!隨便譴責!”徐大公子實在受不了這種沒營養(yǎng)的對話,直接轟走白榆。
白榆再沒有任何反抗,大踏步的走出了徐府。
于是在當天,又有小道消息在京城官場瘋狂的流傳。
早晨那張攻擊刑部尚書鄭曉的大字報,原來是次輔徐家人發(fā)的!
至于動機,說穿了也很簡單,趁著嚴黨最虛弱很難強力反抗的時候,攻城略地擴大勢力!
正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會出擊奪取一個尚書位置,嚴黨那邊肯定沒多少精力顧及。
只要再拿下一個尚書,徐次輔在七卿中就有刑部、工部、都察院三席了,數量上完全碾壓只剩吏部的嚴黨。
無論換成誰,看到這機會不會心動?
沒看嚴黨都急眼了,小閣老的代理人都沖到徐府強烈抗議和譴責了。
當這個小道消息傳進徐府,傳到徐大公子的耳朵里時,人有點懵。
難道別人就這么水靈靈的信了?就這么認定了幕后人物是他們徐家?
不過這小道謠言細究起來,還真踏馬的有點道理呢。
于是徐大公子真就認真的合計起來,這條謠言的可行性。
刑部尚書的選拔程序,大致是外朝廷推加皇帝批準的模式,而外朝廷推這個環(huán)節(jié)就是最大的博弈點。
在當前局面下,嚴黨那邊顯然沒有博弈的資本,主要有幾方面原因。
一是嚴黨目前沒有什么夠分量的籌碼,甚至還有求于他們徐家,在博弈中肯定被動。
二是自從日食事件嚴黨受創(chuàng)后,元氣還沒有恢復過來,而且最近又人心惶惶,左右朝局的能力嚴重下降。
三是現在嚴黨外朝核心人物嚴世蕃只能被困在靈堂當孝子,誰能完全替代小閣老的權威進行組織串聯?
計算完畢后,徐大公子驚喜的發(fā)現,如果按謠言去做,勝算極大,怎么也有九成九了,或者說基本沒可能輸。
莫非這謠言真就是遙遙領先的預言?
本來徐大公子還想著,七天之內不用做什么事。
但這謠言給他提供了一個新思路,讓他不至于在這七天只能干等著。
再說這是去搞刑部尚書,又沒有搞嚴黨。
所以誰也不能指責己方不講道義、破壞喪禮、趁人之危。
而后徐大公子很謹慎的又反復盤算了幾遍謠言,還是認為應該有所行動。
成了就是大贏,不成也不虧,不試白不試,試了不白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