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是從小就跟在趙疏星身邊的護(hù)衛(wèi),趙疏星和那些富家小姐不一樣,她不曾看低身份輕微的高源,反而還把他當(dāng)成朋友,與他談天說地。
高源也不知道自已想要守護(hù)她的那顆心何時(shí)發(fā)生了變化。
他喜歡趙疏星,卻也知道自已配不上她,因此不敢表露心跡。
趙疏星會出事,他把責(zé)任算在了自已的身上。
如果他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面具人就是宋聽雪,如果當(dāng)初他帶趙疏星離開時(shí)再謹(jǐn)慎一點(diǎn),那么之后趙疏星就不會受傷,也不會變成如今活死人的模樣。
要救趙疏星,就得犧牲趙榮月。
高源知道自已不應(yīng)該如此自私的求趙榮月,但是趙榮月不是快死了嗎?
既然她的死已成定局,那么為什么不可以在死之前救下趙疏星呢?
楚禾攔在趙榮月身前,生氣的說道:“高源,你憑什么要求一個人犧牲自已去救另一個人?趙疏星的命是命,趙榮月的命便不是命了嗎?”
高源不敢直視他人,他低著腦袋,沉聲說道:“大小姐……活不了多長時(shí)間了。”
人與人之間,總有親疏遠(yuǎn)近之分。
所以高源縱使清楚自已提出來的請求荒誕無稽,但他也還是這么做了。
那邊的打斗已經(jīng)接近尾聲。
影隨風(fēng)受了傷,還中了蠱毒,渾身都似被百蟲叮咬,痛得撕心裂肺,能與方松鶴纏斗許久已經(jīng)是非同一般。
偏偏在這種情況不利的時(shí)候,他還要分出心神注意另一邊的情況。
聽到高源對趙榮月的請求,下意識的,他一雙眼睛的視線落在了趙榮月身上。
像是期待她的肯定回答,又像是摻雜了別的,連他自已都不知道的情緒。
方松鶴一劍穿透了影隨風(fēng)的胸膛,后者捂著傷口,狼狽的摔倒在地。
長劍再度落下,卻停在了半空之中。
影隨風(fēng)抬起眼,視線模糊里,出現(xiàn)了女子瘦弱的背影。
“方大俠,請你留他一命,即使他要為無辜之人償命,也是在府衙的牢獄里,真心懺悔之后?!?/p>
方松鶴道:“趙小姐……”
趙榮月說道:“他如今這副模樣,也翻不起風(fēng)浪?!?/p>
方松鶴看了眼已經(jīng)只剩半口氣的影隨風(fēng),猶豫片刻,收了長劍。
趙榮月回頭,目光落在傷痕累累的男人身上。
她被人為的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但這雙看人的眼眸,始終都是明亮非常。
影隨風(fēng)被刺痛了一瞬。
“白首之約,是我先食言了。”
她收回目光,往前邁開步子。
影隨風(fēng)伸出手,叫道:“我不是他,你憑什么透過我看他!”
她沒有回頭,帶著決絕,離被繁花籠罩的人越近,也就離死路越近。
影隨風(fēng)身體里的另一個靈魂也在瘋狂的震蕩,那一個他想阻止,卻因?yàn)闅埰频纳碥|而難以如愿。
那道背影落在他們的眼底,竟然有種熟悉之感。
恍惚間,他和他又好像回到了十八年前。
“這兩個小東西在一塊居然敢逃跑,殺了他們吧!”
“不行,這個女娃可是首富趙家的小女兒,能換不少錢呢!”
“那就殺了這個男娃娃好了,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p>
昏迷過去的小女孩被綁匪粗暴的拎起來,徒留受傷沉重的男孩倒在冰冷的地上,昏昏沉沉前,他看到了一道背影。
“我是趙府的千金趙榮月,我也能值不少錢,你們放過這個孩子,否則,我會讓你們血本無歸。”
她拿著一根尖木枝,對準(zhǔn)了自已脆弱的脖頸。
他記得那根木枝,是她藏起來的東西,偷偷的磨了很久,才磨出了鋒利的尖銳,她曾經(jīng)告訴他,這是她用了自保的東西,也許關(guān)鍵時(shí)候會用的上。
但誰都沒有想到,她會在某個時(shí)候,把危險(xiǎn)對準(zhǔn)自已。
正是有她拖延了時(shí)間,救他們的人趕了過來,把三個孩子都帶了回去。
從一開始,趙榮月護(hù)著的人就不僅僅是只有宋聽雪。
影隨風(fēng)一口血吐了出來,他伸出去的手顫抖著,艱難的往前爬行,追逐著那道本該抓住,卻又抓不住的背影。
“趙榮月……你回來?!?/p>
“不要……你不能死?!?/p>
“趙榮月?!?/p>
“你回來!”
在這一刻,一個身體里的兩個靈魂,終于因?yàn)橥粋€目標(biāo)而趨向于融合。
宋聽雪如何?
影隨風(fēng)又如何?
若是不抓住那一抹衣角,他們都只能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去。
可是那道背影不會再如以前那般停下來等他們了。
她坐在了石床上,任由嗅到生命氣息的藤蔓瘋狂的纏繞而來,指腹輕碰妹妹的側(cè)臉,在心口被剜出口子的那瞬間,血花落在了迷途之人的臉上,染紅了視線。
到了最后,她連一眼也沒有給他。
高源朝著趙榮月的方向重重的磕了個頭。
方松鶴目露不忍,卻也沒有兩全之法。
楚禾偏過了臉,靠近阿九懷里,眼角的濕潤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洇濕了一片。
阿九倒是無甚感覺,只有楚禾淚汪汪的模樣,激起了他的情緒波動。
手指輕碰她的眼角,他天真的問:“哭什么?”
楚禾說:“趙小姐很好,我不想她死?!?/p>
小青蛇在楚禾發(fā)間露出了腦袋,它不會掉眼淚,但也學(xué)著楚禾的模樣一般,眼睛里仿佛水汪汪的。
阿九被氣笑了,現(xiàn)在楚禾倒像是它的主人了,它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楚禾一個鼻孔出氣似的。
他一個彈指把小青蛇腦袋彈了回去,再慢悠悠的說道:“你不想她死,那就不讓她死好了?!?/p>
楚禾一愣,“你有辦法救人?”
阿九說:“她把心臟給了別人,再拿另一個人的心臟給她補(bǔ)回去不就行了?只不過,若非是心甘情愿的獻(xiàn)出心臟,與她的身體可不會相配?!?/p>
地上那道頹廢絕望的身影,宛若已經(jīng)死去多時(shí),聞言,他眼睫輕顫,滿懷希冀的抬起了臉。
三日后。
無辜枉死的女子的尸身被家屬領(lǐng)回,長滿了幽羅花的山洞也被一把火燒光,風(fēng)波看起來已經(jīng)平定,可是失去家人的人,這份傷痛會陪伴他們一生。
夏日蟬鳴聲聲,樹影婆娑,微風(fēng)拂過,送來了幾分涼爽。
少年紅衣顯眼,隱沒在樹間,纏著鈴鐺腳鏈的腿懸在空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
手中的是剛摘的桑葚,把他的手掌心也染成了紫色,一顆小果子送進(jìn)了嘴里,他面色沒有變化,也瞧不出好不好吃。
旁邊傳來的聒噪之音終于停了下來,清凈了不少。
楚禾放下短笛,呼吸了好幾口氣,“阿九,你到底是怎么吹的笛,為什么我就是吹不出曲調(diào)!”
“愚蠢的中原……”
楚禾柳眉倒豎,“嗯?”
阿九把沒說完的話憋了回去,挑了個飽滿的桑葚送到她的嘴邊,懶洋洋的說道:“這是控蟲的笛,你要是想學(xué),改日我做個普通的短笛給你?!?/p>
楚禾還算滿意,張口把桑葚吃進(jìn)嘴里,下一刻,她的臉皺成了包子,一巴掌糊了過去,“是酸的!”
阿九沒有躲過這滿是破綻的一掌,“啪”的一聲,他的腦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受到了攻擊。
隨后,他沉默無言的看她。
楚禾一呆,趕緊湊過去,“你怎么沒有躲過去!你不是挺厲害的嗎?快讓我看看傷了沒有?”
“你是誰?”
楚禾愣了會兒,“你說什么?”
少年兩眼茫然,“你是什么人?我不記得了?!?/p>
楚禾抿緊唇,臉鼓成了包子。
他又浮夸的“啊”了一聲,毫無情緒波動的說:“頭好疼,我失憶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p>
楚禾的眼里冒出了淚花。
阿九怔忡,俯下身兩手捧著她的臉,臉頰肉嘟嘟的,摸起來還挺舒服,“我想起來了,你是阿禾,是我的未婚妻,你還說過要把所有的錢用來給我買糖葫蘆呢?!?/p>
楚禾掐了他一把,“我才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這幾天,她還在因?yàn)橼w榮月與宋聽雪之間的悲劇而悵惘,結(jié)果他就玩失憶這一出,難免就會把這出愛情悲劇代入自已。
阿九以為楚禾還要教訓(xùn)自已一番才算滿意,沒想到楚禾直接伸出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也鉆進(jìn)了他的懷抱。
她緊緊的黏著他,他反而像是美味的被糖漿包裹的果實(shí)了。
楚禾悶聲說:“在苗疆,我被扔進(jìn)去當(dāng)你們的煉蠱材料,那個時(shí)候你就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要是……要是你以后再失憶了,真的不記得我了,怎么辦?”
她原來在擔(dān)心這個。
阿九隨手把酸溜溜的桑葚扔了,又在盤旋在樹杈上休息的小青蛇上擦了擦手,接著,他把人摟起來放在腿上抱著,手指纏繞著她的一縷黑發(fā),聽著她的鼻音很重的呼吸聲,自已的心也好像也變得軟綿綿的。
“不會有那么一天?!?/p>
“萬一呢!”楚禾就像是鉆了牛角尖,抬起頭看他,非要問出一個答案,她還沒有忘記,這個世界的男主就是失憶了,愛上了女主。
失憶這回事,可不少見啊!
阿九也不會哄人,把她發(fā)間上新?lián)Q的珠釵扶好,嗓音很輕,“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教你怎么做?!?/p>
“怎么做?”楚禾目露期待,以為他要拿出傳聞里的情蠱一類的東西,不管天涯海角,兩個人都只能綁在一起。
哪知阿九只有一句:“你站在我的面前。”
楚禾等了一會兒,沒有后文,她問:“然后呢,沒了?”
“沒了。”
楚禾生氣,“你逗我玩呢!”
“你光是出現(xiàn)在我面前,見到你的第一眼,我自然就會知道你是我家小寶未來的娘了。”
楚禾有點(diǎn)呆。
“想不明白?”
她點(diǎn)頭,“有點(diǎn)?!?/p>
少年一笑,慵懶的倚靠著樹干,在斑駁的光點(diǎn)里,閉上眼睛假寐,“想不明白就算了?!?/p>
楚禾不甘心,在他懷里揪著他的白色小辮子,“快說,什么意思?不說清楚,不許睡!”
他不睜眼,唇角微揚(yáng),攬著她的身體,護(hù)住了搖搖晃晃的她不掉下去,任憑她吵鬧的聲音蓋過了蟬鳴。
小青蛇趴在樹影里瞥了眼,透露出濃濃的嫌棄。
——真是到處都在彌漫著戀愛的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