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瑾向來比同齡人早熟,所以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已的早衰之癥是治不好的,只是父親不愿意接受這個結(jié)果,但凡是有名的大夫,名貴的藥材,都會不惜成本的找來,只為了給他延續(xù)生命。
但李懷瑾知道,這些都是徒勞的。
父親卻始終抱有希望,他太小心翼翼,只想保護好唯一的孩子,也因此,李懷瑾的童年記憶里都是一個小小的房子,還充滿了各種藥的味道。
七歲那一年,他聽著窗外的鳥鳴,忽然生出了想去外面看看的想法。
那是李懷瑾第一次任性,趁著他人不注意,他悄悄地溜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陌生又新奇,與院子里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截然不同,他漫無目的,也看花了眼,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林蔭小道。
正是初秋,路兩旁的木芙蓉開的最燦爛的時節(jié),大紅大紫,艷麗非常,生機盎然。
然后,他聽到了哭聲。
李懷瑾循著聲音而去,走進一個破廟,見到了躺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
女孩不過兩三歲的模樣,臉色通紅,燒得厲害,她哼哼唧唧的掉著眼淚,李懷瑾不禁想起了小廝偷偷的養(yǎng)的那只小貓兒。
若是沒有他人的庇佑,連覓食也不會,許是活不了多久。
他好奇的走過去,在女孩身邊蹲下,被她抓住了手。
她灰撲撲的臉蛋算不得好看,淚眼朦朧的眼睛半睜著,意識并不清晰,只抓著李懷瑾,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小小的,軟軟的,又糯糯的喚了一聲,“哥哥……”
鬼使神差之下,李懷瑾抱著這個沒有人要的女孩回了家,面對父親的詢問,他只道:“我要養(yǎng)她?!?/p>
這一句話不給人質(zhì)疑的機會,便好似是熊孩子直接對父母提要求,自已要養(yǎng)一只小狗或是小貓那么簡單。
李懷瑾向來懂事,他第一次任性的提出要求,李老爺并沒有拒絕的理由。
更何況李家養(yǎng)一個孩子也不是養(yǎng)不起,而且李家只有李懷瑾一個少爺,他許是覺得孤單寂寞,想要一個妹妹,也是能夠理解的。
當天晚上,吳大夫就被請進了府邸為小女孩治病。
待他人退去,吳大夫看向守在床邊的小少爺,目光微動。
李懷瑾真像是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握著女孩的肉乎乎的小手,眼里的好奇怎么也消耗不完。
原來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可憐的孩子,被父母丟在破廟里,沒有他出現(xiàn)的話,她一定就會死了吧。
是啊,多虧了他,她活了下來。
李懷瑾忽然第一次生出了,自已不再是弱者,而是身為拯救者的滿足感。
吳大夫道:“此花名為雪曇,只有一夜花期?!?/p>
李懷瑾看著吳大夫手里通體潔白如玉的花,再抬起臉,等著下文。
果然,吳大夫又笑著道:“這是我好不容易尋來的奇藥,它能夠助人換遍全身血液而不死,當然,前提是換血的兩人必須得適配才行?!?/p>
“你運氣不錯,這個孩子的血液與你很是適合?!?/p>
“怎么樣,要試試嗎?”
李懷瑾握著女孩的手微緊,“換血之后,那她呢?”
“自然會過繼到你的早衰之癥,命不久矣。”
李懷瑾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吳大夫也不催促,他留下花,道:“這世上,雪曇只有一朵,你只有一夜考慮的時間,用不用它,全看你的選擇?!?/p>
吳大夫離開后,房間里就只剩下了兩個孩子。
李懷瑾偷偷聽過大夫的診斷,所有人都說他至多只能活到弱冠之年,如今他小小年紀,卻已經(jīng)生出了幾縷白發(fā)。
也許再過一兩年,他就會長出皺紋,然后以比尋常人還要快的成長速度,變成一個垂垂老翁。
他想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堂,讀書明理。
他也想去看看書上說的廣袤天地,是何等的精彩。
他想活下去。
月上中天之時,男孩蒼白的手不由得伸出去,觸碰到了那朵純凈無瑕的花。
恰在此時,女孩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的又喚了一聲:“哥哥?!?/p>
李懷瑾的指尖頓住,目光落在她紅撲撲的臉蛋之上。
“哥哥……我難受?!彼劾锩俺鰷I花,煞是可憐。
她還真是蠢鈍如豬,連眼前的人都分不清是誰,已經(jīng)將全身心的依賴都依附給了眼前之人。
“哥?!?/p>
她又可憐巴巴的喚了一聲,李懷瑾陡然間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個小小一團的女孩,弱小又愚笨,他一只手便能掐死她。
但與世人看他時會充滿憐憫的目光不同,在她的眼里,他高大偉岸,仿佛是成了無所不能,值得信賴的神明。
停留在花上的手指收了回去,落在了懵懂無知的女孩臉上。
他問:“你叫什么?”
女孩被燒糊涂了腦袋,茫然的重復他的話,“我叫什么?”
“連名字都忘了,真傻?!崩顟谚链了樀吧系娜?,再看她泛紅的臉蛋,竟又想起了那大片大片綻放的紅艷艷的花朵。
他道:“芙蓉花,不畏秋霜,凌寒而開,又名拒霜花,從今往后,你就是芙蓉,是我的妹妹,霜霜?!?/p>
“霜霜”兩個字,讓燒糊涂的女孩有了別樣的觸動,又或許該說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她還是霜霜,而小公子的每一聲“霜霜”,便能奇異的調(diào)動起她出于本能,又習慣性的依賴。
后來,雪曇花在天光漸亮時便化作塵埃消失。
不知是出于何種目的,看著并沒有死的李芙蓉,吳大夫?qū)顟谚辛烁蟮呐d趣。
“沒有抓住這次機會,你會后悔的。”
彼時,七歲的李懷瑾說道:“我不會后悔?!?/p>
吳大夫一笑,“不過想要活命,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找到玉晶傀儡絲,你就能活下去了。”
也是從那一天起,他教會了李懷瑾很多蠱術,還用反噬特別強烈的蠱毒助李懷瑾延續(xù)生命。
他們仿佛是師徒,關系里卻充滿戒備與算計,算不上是師徒。
李懷瑾當然知道吳大夫不會那么好心幫助自已,可他想活。
一開始,李懷瑾只是每半年一次會有持續(xù)幾天的極速衰老,到后來,是每三個月一次,再到后來,又是兩個月一次、一個月一次、半個月一次。
而李懷瑾維持衰老狀態(tài)的時間也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