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城外的皇家別院。
昭衡帝端坐于上首主位,雖經(jīng)連日奔波,男人眉宇間帝王威儀不損。
水仙坐于他身側(cè)稍下的位置,已換上一身梅子青的宮裝羅裙,發(fā)髻簡單挽起,只綴著幾支珠釵加以點綴。
她的臉色雖還有些蒼白,但經(jīng)過昨夜的休息,精氣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半。
長安鏢局的少主陸遠(yuǎn)航,正被小理子引著入內(nèi)覲見。
他今日換了一身較為正式的墨藍(lán)色勁裝,卻依舊掩不住那一身江湖兒女的灑脫之氣。
陸遠(yuǎn)航步履穩(wěn)健,行至廳中,對著上首的昭衡帝與水仙抱拳行禮,姿態(tài)不卑不亢。
“草民陸遠(yuǎn)航,參見皇上,貴妃娘娘。”
他沒行跪禮,小理子見狀連忙上前想要提點,卻被昭衡帝一個眼神定在了那里。
這次救下水仙,長安鏢局有功,他見陸遠(yuǎn)航也頗有眼緣,便許他如此。
“平身?!?/p>
昭衡帝聲音溫和,帶著顯而易見的贊賞,“陸少主,此次多虧你與你麾下鏢師仗義相助,及時傳遞消息,貴妃方能脫險?!?/p>
“此乃救駕之大功,朕心甚慰?!?/p>
陸遠(yuǎn)航直起身,眉宇間藏著的一抹疏離并未因帝王的贊賞而減少分毫,只平靜道:“皇上言重了?!?/p>
“路見不平,尚需拔刀相助,何況事關(guān)貴妃娘娘與皇嗣安危。草民不過是盡了本分罷了。”
昭衡帝微微頷首,對這份不居功的態(tài)度更為滿意。
“有功必賞,乃朝廷法度。朕欲賜你黃金千兩,錦緞百匹,另賜‘義薄云天’匾額,懸掛于長安鏢局,以示旌表?!?/p>
“草民叩謝皇上恩典?!?/p>
陸遠(yuǎn)航依禮謝恩。
昭衡帝看著他,眼中掠過一絲惜才之意,又道:“陸少主年少有為,膽識過人,可愿入朝為官?朕可許你一個前程?!?/p>
“或者,朕為你賜一門好親事,京城貴女,才俊之家,任你挑選?!?/p>
水仙端坐著,她自陸遠(yuǎn)航進(jìn)來后便一直沒說話,只觀察著他的臉色。
她清晰地看見陸遠(yuǎn)航眸底極深處的一抹痛色。
痛?
水仙莫名地想到了那塊令牌,之前她不知為何,如今想來海上的一葉扁舟,倒是應(yīng)了這位少主的名諱。
如果她沒想錯的話,那令牌應(yīng)當(dāng)是陸少主的信物……
水仙沉思時,陸遠(yuǎn)航再次躬身。
令人驚訝的是,面對皇上難得的厚賞,他竟直接給拒了。
“皇上厚愛,草民感激不盡。只是草民江湖散漫慣了,受不得官場約束,恐辜負(fù)圣恩。至于婚事……”
他頓了頓,喉結(jié)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多謝皇上美意,只是草民心有所屬,雖……此生無緣,亦不愿另娶。漂泊江湖,孑然一身,不敢耽誤其他好姑娘。”
明明是個清朗少年,說出的話卻透著股落寞寂寥,讓廳內(nèi)一時靜默。
水仙似是察覺到了什么。
她心中明了,知道溫靜楓給她令牌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
昭衡帝眸中閃過訝異,隨即化為理解。
他并非強(qiáng)人所難之君,尤其對此等重情重義之人,更多了幾分敬重。
“既然如此,朕便不強(qiáng)求了。賞賜照舊,望陸少主日后江湖路遠(yuǎn),一切順?biāo)??!?/p>
“謝皇上?!?/p>
陸遠(yuǎn)航再次行禮,“若皇上與貴妃娘娘再無其他吩咐,草民便告退了。”
昭衡帝允準(zhǔn),陸遠(yuǎn)航轉(zhuǎn)身離去。
清晨的陽光打在他的背影,顯得他是那樣的挺拔。
這個世上,能拒絕重賞的人……不多。
待人走后,昭衡帝轉(zhuǎn)而握住水仙的手。
他似是被堅決的陸遠(yuǎn)航所感染,輕輕摩挲著水仙腕間的傷痕,低聲承諾道:
“此番回宮,朕必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看誰敢再妄議一字?!?/p>
水仙抬眸看他,知道同為男人,在陸遠(yuǎn)航的比對下,昭衡帝想要表達(dá)的深情。
她輕輕回握住他的手:“有皇上在,臣妾什么都不怕?!?/p>
當(dāng)日,帝妃啟程回京。
龍輦儀仗盛大,旌旗招展,侍衛(wèi)環(huán)列。
車輦之內(nèi),鋪著厚厚的軟墊,又用了小巧但需要隨時更換的冰鑒,防止水仙孕期體熱。
昭衡帝始終握著水仙的手,水仙則靠坐在他身側(cè),目光偶爾掠過車窗外的景象。
隊伍最后面,那輛特制的木籠囚車格外醒目。
易夫人身著囚服,披頭散發(fā),形容枯槁,哪里還有半分昔日貴婦人的尊貴。
囚車緩緩行駛在御道之上,兩側(cè)早已擠滿了聞訊而來的京城百姓。
“通敵賣國的逆賊!”
“易家罪該萬死!”
易夫人為何被捕,昭衡帝給出的理由是逃脫制裁,企圖假死蒙混過關(guān)。
一時間群情激憤,怒吼聲、唾罵聲不絕于耳。
爛菜葉、臭雞蛋……如同雨點般砸向囚車,污穢之物沾滿了易夫人的頭上、臉上。
她起初還試圖躲避,眼神怨毒,但在越來越多的唾棄和污物攻擊下,她只能蜷縮在囚車角落,承受著這萬人唾棄的屈辱。
龍輦之中,水仙透過珠簾,能清晰地聽到民眾的咒罵。
青樓三年的痛苦、前世被虐殺的可怖……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
此刻,看著易夫人這般下場,她心中那股積壓了兩世的郁氣,終于得到了些宣泄。
鑾駕儀仗在百姓的夾道歡迎中,緩緩駛向皇宮。
巍峨的皇城宮門,漸行漸近。
水仙知道,宮墻之內(nèi),等待她的絕非是劫后余生的慶賀。
太后、皇后甚至是其余的妃嬪……她們恐怕絕不會給她準(zhǔn)備回歸的禮物。
果然,就在鑾駕即將駛?cè)雽m門之時,前方傳來通稟:“啟稟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鳳駕已在宮門前等候。”
昭衡帝眉頭幾不可察地一擰,握著水仙的手微微收緊。
水仙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臉上恢復(fù)了一貫的沉靜,眸底卻掠過冷芒。
該來的,總會來。
若是太后等人不來,她倒反而要懷疑!
鑾駕緩緩?fù)O拢凑找?guī)矩水仙先一步由小理子扶下來。
她即使腹部圓潤,行動間卻不見絲毫笨拙,反而更添幾分柔和的嫵媚。
隨即昭衡帝下來了,他的目光始終注意著水仙的方向。
宮門前面,太后身后站著皇后,稍遠(yuǎn)一些的身后跟著一眾妃嬪與宮人。
太后身著絳紫色鳳紋長裙,面容肅穆,眼神銳利。
皇后則是一身彰顯六宮之主的明黃色鳳袍,掃向水仙的眸子里,帶著些不易察覺的冷意。
“皇帝一路辛苦。”
太后率先開口,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掃過水仙,“哀家聽聞瑾貴妃此番受了不少驚嚇,身子可還安好?”
皇后亦溫婉接話,輕嘆了一聲。
“是啊,瑾貴妃此番流落在外多日,定然吃了不少苦頭。本宮與太后娘娘聽聞消息,真是憂心不已,日夜難安。如今見妹妹平安歸來,總算放心了些。只是……”
她面露難色,“瑾貴妃如今懷著雙生皇嗣,最是金貴,在外流落多日……這驟然回宮,還需好生靜養(yǎng)才是。”
皇后句句都是關(guān)心,可實際上,卻是當(dāng)著眾人點出水仙身為后妃,竟然多日流落在外的事情。
水仙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微微屈膝:“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掛心,臣妾一切安好?!?/p>
太后、皇后見水仙如何也不接招,似是聽不懂般在這里裝傻,兩人雖沒有商量,但是頗具默契的,竟然同一時間稍變臉色。
婉妃見狀,從稍微后面的地方說道:“臣妾聽聞,近日民間好似有些閑言碎語……”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水仙微笑著打斷。
“婉妃,你在說什么?你站的也太遠(yuǎn)了,風(fēng)刮的大了點,本宮什么也沒聽清?!?/p>
聽到水仙的話,婉妃瞬間臉色微僵。
水仙就是在諷刺她只是妃位,站的太過靠后!
婉妃想反駁,可水仙乃堂堂貴妃,卻是從位分上就壓她一頭!
她好不容易壓下了這口氣,臉色卻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還是有些慍怒。
婉妃稍微揚(yáng)起了聲音,盡管知道水仙就是暗中出言諷刺,可婉妃卻只想將話說的完整。
她倒是要看看,水仙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臣妾剛才是說,最近京城里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這次,話還沒說完,竟然再一次地被打斷。
卻不是被水仙打斷,而是昭衡帝。
昭衡帝聲音冰冷,毫不猶豫地截住了婉妃的話頭。
“既然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婉妃你又何必重復(fù)!”
太后剛想啟唇,想用孝道來壓昭衡帝,讓他認(rèn)清水仙現(xiàn)在名聲不好,不能重新將她接進(jìn)宮里。
可沒想到,昭衡帝下一刻便說道:
“這段時間,瑾貴妃一直在靜光寺為母后祈福,母后如今身體康健,正是瑾貴妃心誠則靈,日夜祈福的結(jié)果?!?/p>
“瑾貴妃,是我大齊的福星!”
太后:???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