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距離禮和宮有段距離,曾幾何時,當(dāng)今的太后便帶著還是皇子時的昭衡帝住在這禮和宮里。
偶爾昭衡帝路過禮和宮的門前,總是能回想起和母后的一些零星的回憶。
時過境遷,今日昭衡帝再踏進(jìn)這禮和宮時,滿心滿眼的便只有懷里的女人。
昭衡帝從轎輦上親自抱了水仙下來,大步地邁進(jìn)了禮和宮的正殿。
銀珠沒和水仙去慈寧宮,此時正在院子里曬衣裳,用那正好的烈日烘烤一下繡著精美圖案的宮裝。
水仙如今孕期,用不了香,便在周圍擺上些鮮嫩的花兒。
一個晌午過去,衣服便自然而然地浸滿了暖融的花香。
聽聞門口傳來動靜,銀珠一抬頭,便看到了抱著自家娘娘進(jìn)來的皇上。
她嚇了一跳,連忙上去為兩位主子打簾。
水仙靠在昭衡帝的懷里,她用手勾著昭衡帝的肩膀,以此借力。
自己如今身懷雙胎,身子頗重,即使有孕,水仙都不想讓昭衡帝心存她身子重的印象。
身為宮妃,面對皇帝的時候一刻都不能放松。
她被昭衡帝抱進(jìn)了內(nèi)室,輕柔地放在了榻上。
銀珠眼明手快地上前為她褪去繡鞋,又用薄衾為她蓋好,她一直低垂著臉,半躬著身子,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昭衡帝在一旁圈椅上坐下,并未立刻離開,等銀珠幫水仙墊好軟枕靠著,才低聲讓周圍伺候的宮人都出去。
剛才跟去的聽露,早在銀珠上前的時候就默契退下,去了小廚房那邊端來了去慈寧宮之前就溫著的安神湯。
她將那安神茶放在水仙榻邊小幾上,就隨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昭衡帝起身,明黃色的龍袍下擺才剛垂落,又被他掀扯了下,坐在了水仙的榻邊。
昭衡帝親自端起了那碗安神湯,用其中放著的白瓷勺子給水仙盛了滿滿一勺。
“是朕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p>
水仙用著昭衡帝湊到她唇邊的瓷勺里的安神甜湯,她睫毛低垂著,不聲不語。
一勺、接著一勺。
昭衡帝喂到第五勺的時候,白瓷勺輕觸著她櫻色的唇瓣,口脂蹭掉了些,瀲滟著喝過安神湯的薄透水光。
“再用些......”
昭衡帝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滴晶瑩的淚自她臉頰滾落。
啪嗒。
淚水劃過她平滑的臉頰,流過尖尖的下巴,最終掉落在錦被上,留下了一圈深色的濕痕。
“皇上......臣妾雖被擄走,但貞潔未損,若是皇上不信,臣妾可以驗身......”
水仙抬眸,眸中含著的委屈無奈盈滿,最終化作淚水掉落。
她深知,這種事若是現(xiàn)在不解釋清楚了,以后昭衡帝心中恐怕會生出檻來。
她要做的,就是讓昭衡帝再不疑心,一次便做足姿態(tài),解釋透了才好。
昭衡帝放下了安神湯,牢牢地握住水仙的手,阻止她褪去外衣的動作。
“那些混賬話,一個字都不必往心里去。朕信你,永遠(yuǎn)都信你?!?/p>
水仙輕怔了下,似是沒想到昭衡帝的回答。
她忽然低著頭,將微涼的臉頰埋進(jìn)兩人交握的掌心,低聲地哭泣著,“皇上,臣妾始終記得臣妾是誰的女人,若是真有那天,臣妾寧可去死,也不會......”
才怪。
重生一世,水仙最珍惜的便是性命。
但她也知道,男人,特別是皇帝,看似最強(qiáng)硬卻最沒安全感,生怕屬于自己的女人被旁人碰了去,她必須用最堅決的態(tài)度打消昭衡帝心底的疑心。
甚至,可能這一刻,昭衡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若是她此刻不解釋清楚,他以后若是某天突然想起,會引起多大的懷疑。
“仙兒......不許亂說,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朕......不會輕饒了你!”
昭衡帝感受著掌心的濡濕,看著面前這個這些時日在外面受苦的女人,心頭微澀,伸手將她牢牢地抱在懷里。
幸好,幸好他沒有失去她。
昭衡帝輕吻著她的臉頰,聲音無比溫柔地低聲誘哄。
當(dāng)夜,昭衡帝宿在禮和宮。
帝妃二人同榻而眠,雖無敦倫,可始終情意綿綿,寢帳中偶爾傳出男人低啞而溫柔的絮語,直到深夜才漸漸安靜。
翌日清晨。
昭衡帝早早醒來,即使在睡夢里,他還緊握著水仙的手,兩人就這樣牽了一晚上的手。
他安靜地轉(zhuǎn)身,盡量不驚動身旁還在深睡的水仙。
晨光透過寢帳,不算明亮卻能看清她熟睡的面容,自她回宮后,聽聞夢中并不安寢,昨夜也是偶爾會夢中驚醒。
如今睡顏靜謐,看得昭衡帝心中一片柔軟。
看了她半晌,直到聽到帳外傳來的聽露的輕喚聲,提醒他該洗漱準(zhǔn)備上朝了。
隨后,他才悄無聲息地起身,凈面更衣,簡單用過早膳。
臨去上朝前,昭衡帝還特意叮囑宮人:“讓瑾貴妃好生歇著,不必急著起身,若有什么事,立刻去乾清宮回稟。”
水仙醒來時,已近巳時。
她剛由銀珠伺候著凈面梳頭,裴濟(jì)川便前來請平安脈。
診脈的時間比平日長了些,裴濟(jì)川的神色凝重。
自她回宮后,水仙第一件事就是將裴濟(jì)川召了過來,將易興堯告訴她的,自己這特殊體質(zhì)生不過三個便要暴斃的事情告訴了裴濟(jì)川。
裴濟(jì)川這些時日連日翻閱古書,也沒能在書籍中找到只言片語。
如今面臨生死大關(guān)的人是水仙,可裴濟(jì)川的臉色看著比她的還要憔悴數(shù)倍。
裴濟(jì)川怎么也沒從脈象上看出什么即將暴斃的端倪,滿臉憂色地說道:“脈象上看,昨日一番驚擾,加之此前奔波勞頓,于您元氣損傷不小,需得加倍靜養(yǎng),萬不可再動氣勞神?!?/p>
說完后,裴濟(jì)川緊抿了下唇,他對自己只能說出如此沒用的話而不滿意。
水仙神色平靜,似乎早有預(yù)料:“我知道了。”
水仙注意到,裴濟(jì)川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想說的。
“還有何事?”
裴濟(jì)川猶豫片刻,才低聲道:“娘娘,微臣私下去刑部大牢見過易夫人,本想從她口中探聽到關(guān)于娘娘特殊體質(zhì)的事情……”
自他翻閱古籍尋不到解法后,裴濟(jì)川第一時間就去了刑部大牢。
他去牢里見了那個曾經(jīng)為貴婦,此時卻從云端跌落到泥里的易夫人。
裴濟(jì)川在自己有限的權(quán)利里給易夫人開出了條件,可易夫人的要求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他斟酌著說道:“易夫人她提出了條件?!?/p>
水仙眸光一凝,有些沒想到。
“說?!?/p>
“她聲稱,關(guān)于那改變體質(zhì)的秘藥……她知曉全部內(nèi)情?!?/p>
“但她要求,必須娘娘您親自前往獄中見她,她才肯說?!?/p>
裴濟(jì)川語氣沉重,充滿憂慮。
“但依微臣之見,此婦人心腸歹毒,對娘娘恨之入骨,即便您親自前去,她也絕無可能如實相告,反而極可能借機(jī)羞辱刺激,于娘娘鳳體安康、于皇嗣安穩(wěn),有百害而無一利!”
畢竟有關(guān)水仙的性命,裴濟(jì)川不敢冒險,只得將易夫人的要求轉(zhuǎn)達(dá)該水仙。
裴濟(jì)川的心緒很是復(fù)雜,他不想讓瑾貴妃去那地方受到影響,若是真的被易夫人的言語刺激到了......可如果不去,若是真有解法......
水仙沉默片刻,裴濟(jì)川畢竟只知道表面,不算特別了解易夫人的性格。
按照水仙對易夫人的了解,對于她這個借著皇權(quán)弄死易貴春的敵人,易夫人根本不可能告訴她這體質(zhì)的解法。
水仙看得很透,明白易夫人這是窮途末路,還想拉著她一起下水。
“裴太醫(yī)所言,與本宮所想一致?!?/p>
她抬起眼,眸中一片冷靜,“她不會說的,即便她說,也必然是半真半假,甚至可能會摻雜謊言。”
“那娘娘的意思是……”
“此事,必須讓皇上知曉?!?/p>
水仙語氣肯定,帶著一絲深意,“但如何將此事告知,需要方法……”
裴濟(jì)川瞬間領(lǐng)會了她的意圖,“娘娘需要微臣做什么?”
水仙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裴濟(jì)川眸底掠過驚訝,心中對她更加敬佩。
瑾貴妃的膽識和決心,絕非常人所能及。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忍不住想,若瑾貴妃不被深宮困住,若她是男子,建功立業(yè)也不為過。
二人剛商討好對策,只余一些細(xì)微處需要繼續(xù)商量,聽露便從殿外快步走了進(jìn)來。
“娘娘,靜妃娘娘前來探望?!?/p>
水仙的眸底掠過了一抹了然,她讓一旁銀珠將裴濟(jì)川從禮和宮側(cè)門送出去。
等裴濟(jì)川離開了庭院,她才低聲對聽露道:“請靜妃進(jìn)來?!?/p>
不久后,靜妃溫靜楓就在聽露的引領(lǐng)下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她今日身著月白色的竹葉暗紋宮裝,愈發(fā)顯得氣質(zhì)清冷出塵。
走進(jìn)正殿后,靜妃先是按照禮儀向水仙請安。
水仙不由得注意到溫靜楓竟然是獨自一人來的,她的身邊甚至都沒帶貼身宮女。
水仙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請她坐下,命人上了茶點。
寒暄幾句后,溫靜楓道明了來意。
“聽聞……前日皇上接姐姐回宮,有長安鏢局的義士相助?”
水仙心中了然,她本就預(yù)料到了溫靜楓會來。
畢竟長安鏢局在這次救回她的行動中不少出力,而若不是溫靜楓在她離宮前贈予她的令牌,她也沒辦法在被易興堯劫持的過程中,引起長安鏢局的人的注意。
“本宮確實要感謝靜妃你,若不是你的令牌......就沒有本宮的今日?!?/p>
水仙端詳著溫靜楓,她雖然不知道為何溫靜楓會突然將令牌贈予她,平日里兩人之間并無特別多的交集,朋友更是談不上。
貿(mào)然出手相助,在這深宮里,不就是為了利益......
然而,出乎水仙意料的是,溫靜楓好似不是為了利益。
只見溫靜楓端起茶杯,一口也沒有喝又重新放下了。
她心緒微亂,猶豫半晌,才低聲問道:
“此次,瑾貴妃可見過一位叫陸遠(yuǎn)航的江湖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