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結(jié)束后,皇帝本應(yīng)去皇后宮里,可發(fā)生了這檔子事......
昭衡帝并未去任何人的宮里,他回了乾清宮。
月光灑進窗欞,偌大的乾清宮只余一地的清冷。
昭衡帝獨坐于御案之后,并未批閱奏折。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觸手溫潤的白玉佩,那是先皇溫嬪的遺物,也是他心底一方不容玷污的凈土。
溫嬪,那個在他年少孤寂時給予過他唯一純粹溫暖的女子,心思純凈得一眼便能望到底。
他本以為,水仙也是這樣干凈純?nèi)坏呐印?/p>
可今日,怎么就那么巧,水仙竟然在重陽節(jié)登高帶了裴濟川隨行,怎么就那么巧,一直給皇后診脈的院判出門就被馬車撞?
昭衡帝腦海里閃過水仙淡然冷靜的側(cè)顏,他欣賞水仙的從容優(yōu)雅,可如果她的穩(wěn)重是因為她是幕后之人呢……
他摩挲著手里的玉佩,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各種想法和情緒似是毛線團一般纏繞在他的心上,讓他一時間無法理清。
“皇上,”馮順祥小心翼翼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瑾皇貴妃娘娘送來了親手燉的安神湯,說是見皇上今日勞神,特意用溫火慢燉了兩個時辰?!?/p>
若是往日,昭衡帝定會心頭一暖,立刻宣人進來。
但此刻,他摩挲玉佩的動作微微一頓,沉默了片刻,才聲音平淡地開口:“嗯,收下吧。告訴皇貴妃,朕還有些奏折要處理?!?/p>
沒有立刻宣見,也沒有更多溫言。
馮順祥心頭了然,恭敬應(yīng)下,退出去時,腳步都放輕了許多。
乾清宮門外i,水仙聽完馮順祥回話,面上依舊帶著得體的淺笑,仿佛渾不在意。
待回了禮和宮,讓其他宮人退下,殿內(nèi)只剩下心腹時。
她走到梳妝鏡前,凝視著鏡中那張絕美卻難掩產(chǎn)后虛弱的容顏。
水仙又緩緩地撫過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許多的腰身,心中在冷靜地盤算著。
皇帝的疑心,她捕捉到了。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一個自幼活在陰謀算計中、深宮里的帝王。
他的信任,從來都不是毫無條件的。
辯解?哭訴?
那只會坐實她“工于心計”的猜測,顯得欲蓋彌彰。
她深知,堵不如疏。有些刺,必須讓他自己親手拔掉,有些路,必須讓他自己走過來。
而如何讓他想通,這主動權(quán),她必須握在自己手里。
水仙輕聲,喚了聽露和銀珠進來。
——
一連過了幾日,昭衡帝都處于心煩意亂的狀態(tài)里。
他珍視地收好玉佩,信步走出乾清宮想要散心,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御花園。
秋夜的風(fēng)帶著涼意,吹散了幾分躁郁。
忽聞一陣清雅的桂花香,隱約還有細微的折枝聲。
他循聲望去,只見月光下,靜妃溫靜楓正帶著一名小宮女,于桂樹下采摘新開的金桂。
她身著月白常服,鬢邊簪著剛剛折下的金桂,襯得側(cè)影清冷孤直,又有些年輕女子獨有的酣甜。
低頭專注的模樣,那眉眼間的輪廓,竟與記憶中的先皇溫嬪有七八分神似。
昭衡帝恍惚了一瞬,仿佛透過時光看到了那個永遠溫柔淺笑的女子。
他下意識開口:“靜妃。”
溫靜楓聞聲轉(zhuǎn)頭,見到皇帝,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未能完全掩飾的抗拒。
但她立刻垂眸,恭敬行禮:“臣妾參見皇上?!?/p>
“免禮?!?/p>
昭衡帝看著她,心頭那點因水仙而起的煩躁似乎找到了一個暫時的避風(fēng)港,“在此作甚?”
“回皇上,采些桂花,準備做些糕點?!?/p>
溫靜楓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清淡得沒有太多波瀾。
昭衡帝看著她這副與世無爭、清冷自持的模樣,心頭一動,脫口而出:“晚膳可用了?若未用,便隨朕一同用些吧?!?/p>
溫靜楓指尖微蜷,沉默了一瞬,終究還是恭敬應(yīng)下:“臣妾遵旨?!?/p>
然而,這頓晚膳并未能緩解昭衡帝心中的郁結(jié)。
席間,他狀似無意地提及前朝事務(wù)繁雜,奏折堆積如山。溫靜楓只是安靜地為他布菜,并不多言,仿佛那些朝政風(fēng)云與她毫無干系。
昭衡帝也需要她這樣的安靜,溫靜楓畢竟不是先皇溫嬪,若是說的多了反而不像了。
他一邊覺得心中寬慰,可心底深處難免有絲惆悵。
若是水仙也如先皇溫嬪一般順從單純該多好……
這時,靜妃溫靜楓忽然提起了水仙。
溫靜楓抬眼看向皇帝,“皇貴妃娘娘為皇上誕育子嗣,穩(wěn)定國本,勞苦功高?!?/p>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不夠,又補充了一句,本意是想將這尊“大佛”盡快送走,免得擾自己清凈,“皇上若心有煩悶,何不去禮和宮走走?皇貴妃娘娘性子堅韌,定能寬慰圣心?!?/p>
可她這話,聽在正疑心水仙影響力過大的昭衡帝耳中,卻全然變了味道……
連一向不同世事的靜妃,都在為水仙說話?
她的影響力,竟已無聲無息地滲透到了如此地步?
昭衡帝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將筷子往桌上一擱,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朕去何處,何時去,還需你來安排?”
溫靜楓垂下眼簾,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厭煩,不再言語,只默默起身:“臣妾失言,請皇上恕罪。”
她非但不覺得自己有錯,內(nèi)心只覺得這男人心思難測,更是打定主意日后要躲得更遠些。
昭衡帝看著她這副逆來順受、卻明顯透著疏離的樣子,心頭那股無名火更是無處發(fā)泄,猛地起身,連晚膳都沒用完,冷著臉離開了。
他沒有回乾清宮,而是帶著一股遷怒般的情緒,隨意召幸了一位許久未曾想起的低位份嬪妃。
一位姓林的常在。
然而,他離開水仙久住過的乾清宮,來到了儲秀宮里,看著小心謹慎地對待他的林常在,昭衡帝卻只覺得索然無味,心不在焉。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水仙或嗔或笑的模樣,是她陪伴他時自己的無比踏實的感覺……
她若知曉自己召幸了他人,那雙眼眸里,是否會掠過一絲失落?
翌日清晨,他起身更衣,狀似隨意地問侍立在側(cè)的馮順祥:“禮和宮昨夜……可有何動靜?”
馮順祥小心翼翼地回稟:“回皇上,禮和宮昨夜一切如常?;寿F妃娘娘早早便歇下了,聽聞還親自哄了永寧公主和兩位小皇子入睡?!?/p>
昭衡帝輕皺了下眉,只覺得馮順祥今日有些不開竅,還要他親自問。
“可有打聽朕去了何處?”
馮順祥小心翼翼道:“并未……并未派人打聽過皇上的去向……”
昭衡帝系著腰帶的手頓住了。
沒有預(yù)料中的醋意,沒有小心翼翼的試探,甚至……連一絲波瀾都無?她竟如此平靜?
一股莫名的煩躁,如同冰冷的藤蔓般纏繞上心頭,比這些日子的疑慮更加洶涌。
“朕知道了!”
——
水仙很快便馮順祥那里得知了皇帝昨夜的行蹤以及今晨的詢問。
馮順祥本意是勸和,說完話便離開了。
殊不知自己離開后水仙非但沒緊張,反而輕輕松了口氣。
火候,到了。
她吩咐身旁的銀珠:“去告訴小廚房,近日……不必再特意準備皇上的點心和湯水了。皇上政務(wù)繁忙,未必得空過來,免得浪費了?!?/p>
銀珠眸底泛起一抹笑意,“是?!?/p>
她開始刻意營造一種疏離感,不再主動送湯送水,不再派人打探。
連續(xù)三日,昭衡帝再未收到來自禮和宮的任何關(guān)懷,連慣常的在他下朝時辰送來的精致點心也斷了。
乾清宮似乎又恢復(fù)了從前的莊嚴肅穆,但他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批閱奏折時,目光總會不自覺地瞥向殿門,仿佛在期待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或者至少,是一碗來自禮和宮的湯羹。
他煩躁地放下朱筆,奏折上的字跡仿佛都變成了水仙的臉。
最終,他猛地站起身,對侍立一旁的馮順祥道:“擺駕……去禮和宮看看公主和皇子?!?/p>
他為自己找了個看似再合理不過的借口,仿佛只是心血來潮想去看看孩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踏出乾清宮的那一刻,他心里惦記的,只有她一人……